把钟繁吟送到附近的医院后,钟月明又接到了钟东临的电话。
他晕过去一阵后又醒来,打电话头一句就问:“繁吟没事吧?”
钟月明鼻尖钻进消毒水味,她为了保持身材,吃了好几天的水果和低卡麦片,但此刻,她仍然觉得自己可以吐出来。
一对愚蠢的父子。
真是令人讨厌。
她还没丧心病狂到可以不被父爱感动的地步,偶尔看一些煽情新闻也会稍有触动,但钟东临对钟繁吟的关心却让她无比恶寒。
她勉强应声:“没事,就是脸肿了,流了点血。”
钟东临气得咳嗽起来:“都流血了还没事?你是姐姐,应该好好照顾他,怎么能让他被人打?”
钟月明毫无道德压力:“爸,您年轻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挨得住孟轻晗一巴掌,她没打我已经够留情了。”
钟东临:“孟轻晗动手……声声不阻拦吗?繁吟是她弟弟!”
不仅不阻拦,恐怕还在心里欢呼呢。钟月明心想。
“爸,真的没什么事,上点药就可以了,就是那牙得重新补了。”
钟东临气得捶床:“当姐姐的怎么能——”
钟月明把手机癫了两下,说了句信号不好,就给挂了。
回到病房,钟繁吟脸肿成猪头,门牙缺了一颗,窝在床边哼哼唧唧。
钟月明看着心烦,再加上刚才钟东临那几句唠叨,她的火气没压住,喊了声:“闭嘴!”
钟繁吟:“?”
钟月明冷眼看他:“你办成一件事儿了吗就要嚎?不就是被打了一把掌?我当年跟我妈在垃圾坑里住的时候都没哭过!一个大男人,能不能硬气一点!”
钟繁吟从没被她这么凶过。
在他的印象里,钟月明是极其温柔又有能力的女性,她跟他认识的其他女人不同,她从不会因为自己过往的不堪而自卑,更不会因为前途未卜而自怨自艾。
她比钟宜声好相处,她更了解他,会跟他一起看科幻电影,跟他讨论游戏。
她是那么有趣,又那么温柔。
正因为他如此喜欢钟月明,所以当钟月明训斥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姐姐厌弃了。
他被自己最喜欢的人厌弃了。
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很早之前钟繁吟就知道,能伤害他的人只有钟月明一个。
他的黄毛在此刻都无法给他底气,让他露出不在意的表情。
因为他在意的要死。
“姐……”
钟月明看他的孬样就来气。
她以为钟宜声会在乎这个弟弟,会在乎那个什么也不是的爹,所以她拼尽全力去接近这两个人,轻易获得他们的喜爱。
但是钟宜声却好像没被打击到。
她根本不在乎!
这样搞得钟月明好像跳梁小丑。
钟月明无处撒火,只能说钟繁吟撞在枪口上了。
钟宜声已经完全不在乎的人,她还管什么管?
“你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明知道孟轻晗脾气不好,为什么还要争口舌之快,你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既然这样,你多叫几个人过去不行吗?”
钟繁吟眼眶憋红:“姐……我……”
钟月明皱紧眉头:“你天天嘴上说钟宜声不如你,那你倒是做出点成绩来啊,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一出事就要让我给你擦屁股,孟轻晗说的没错,你这样儿跟被我裹被子里抱着有区别吗?你知不知道你跟钟宜声的差别多大?她身价多少个亿你有概念吗?她在圈里没人敢惹的事你知道吗?每次做事都不过脑子,还要连累我公司的人帮你公关控评!我手底下那么多艺人,天天就得管你一个吗?”
她越说越气,“我妈那么个德行我都好好长大了,能自己开公司了,你妈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教出你了?”
钟繁吟脑子不大好使,但是她话中的意思还是能听出几分来。
她是想说,他是个废物。
孟轻晗骂他的话比这更难听,但他回回都只是生气,没有往心里去。
然而这些字眼从钟月明嘴里说出来,他就无法忍受。
明明他们应该是最亲的人不是吗?小时候父亲把他带到郊外的小房子里,钟月明和他一起斗蛐蛐,一起做手工,他的童年是在钟月明的陪伴下完成的。
因为有钟月明的存在,他才会过得那么快乐。
钟东临工作忙,只会给他请一堆家教,让他学习。
最可恶的是,钟宜声比他聪明,上一年级的时候就能考三年级的试卷。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钟宜声认真听了家教课,并不是如传言所说的大脑逆天了。
这种对比会让他很难堪,因为他早晚也会上一年级。
他的家庭小测成绩比钟宜声差得多。
钟东临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要多学学你姐姐’‘你姐姐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跟外国人进行基础的对话了’。
他讨厌钟宜声。
钟宜声让他的童年变得黯淡无光。
所有人都说爸妈在偏爱他,但是他感觉不到。
他看钟宜声特别不顺眼,经常半夜溜进她房间打她,或者用枕头捂住她的脸,他幻想着这个邪恶的女孩被他杀死,那家里就是他的天下。
但是每次钟宜声都会死里逃生。
他感到苦恼。
有时候他看到水果刀就像拿起来捅钟宜声一下,让她当即毙命。
妈妈确实厉害,她很疼钟繁吟,每次出国都会带礼物给他,有一次还给他带回来一个特别火的漫画手办,让他在同伴面前出了好大的风头。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满足,他希望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
后来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血肉至亲。
他不理解,他觉得即便是一家人,能不能好好相处还得看缘分,像钟宜声那样无趣的小孩,就应该没人要。
也许是他这段时间处于低谷期,过去的事情经常会出现在梦里。
钟繁吟恍惚了一下,道:“姐,我骂钟宜声是因为看不惯她一直欺负你……”
钟月明立刻道:“别把我扯进去,想让我给你顶罪?还是让我成为你欺负钟宜声的理由?你没发现你就是本性很坏,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没出现的时候你不也常常打钟宜声吗?别给自己找借口。”
钟繁吟怔愣住了。
这一刻,他感觉钟月明很陌生。
她的话像一把屠刀,将他剁碎。
她说他……本性很坏。
钟繁吟半边脸肿的可怕,说话时并不是很清晰:“我没有,姐,你要相信我。”
钟月明觉得烦,眼不见为净:“行了,你自己呆着去吧,我还得回公司。要不是你作天作地,孟轻晗也不至于跟我唱反调,她把施停语挖走了,我买的剧本都没人拍。”
钟繁吟一急,他总觉得这一次钟月明是真的不待见他了,“我可以帮你。”
钟月明快气笑了:“你省省吧,怎么帮?你念段台词都磕磕巴巴,还能帮我拍电影吗?还是给我投资?自身都难保,别折腾了。”
她甚至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
钟繁吟第一次正视自己。
他到底,在钟月明心中占了多少分量。
失神许久,他没发现钟月明已经走了。
等护士帮他换药时,他想起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岁桉。
细数所有的交往对象,只有岁桉的性格是最像钟月明的。他期望从岁桉那里得到安慰。
这次上天眷顾,电话通了。
岁桉那边潦草一句:“什么事?”
护士已经离开,钟繁吟独自待在病房,竟然莫名感到怅惘起来:“你拍完戏了?”
岁桉听到他低落的声音,也没问候什么,直截了当的说:“关你什么事?”
“……”这个语气简直太熟悉了。
钟繁吟困惑不已,为什么…他身边所有人说话的语气都开始变得像孟轻晗?
刚才钟月明的那番话里,也能窥见一丝孟轻晗的影子。
她们到底怎么了!
钟繁吟百思不得其解,他道:“岁桉,我知道之前我们闹得挺不愉快的,但现在我在医院,你能不能来看看。”
岁桉拒绝:“我怕我过来会放鞭炮,打扰其他病人,就不来了。”
“……”钟繁吟此时异常脆弱,岁桉的话深深伤害了他:“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岁桉道:“我这样已经很客气了。”
天知道她最近怎么回事,一想到自己曾经喜欢过钟繁吟,她就想把自己手脚都剁掉。
不喜欢钟繁吟后,她感觉大脑中的油腻和污垢全被清理出去了,整个人通体舒畅。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眼光!
钟繁吟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独自伤春悲秋,“我之前做的是不太好,但也有可能是我还没接受跟一个人长久下去,你知道的,我喜欢月亮,但是不喜欢月亮奔我而来。”
嘿,还搞起文艺范儿了。
岁桉道:“嫦娥都是偷仙丹自己奔月的,你算老几啊?再说了,奥特曼都不一定能让月亮奔他而来,你凭什么做到?”
钟繁吟:“……………………”
他有点生气:“岁桉,你被孟轻晗带坏了!你为什么要学她,你就不能学学我姐吗,她多温柔。”
岁桉:“我学你姐?学你姐怎么利用你?我一个脑子萎缩到能看上你的人都清楚,钟月明跟你亲近就是为了气我们老板,你自己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凭什么觉得钟月明会真心对你好啊?”
钟繁吟默住,气急了,“你在说什么!不要侮辱我姐!”
他深吸一口气,“行,你怎么说我都行,反正我问心无愧。”
岁桉:“………………”
钟繁吟最后说:“老实跟你说吧,我曾经只要一想到你将来要为我做家务就很开心,你是唯一一个能配得上我的女人,但你既然不识好歹,那我也不留情面了,互删吧,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侮辱我姐,但是如果你能道歉……”
他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岁桉已经把电话挂了。
*
钟繁吟连夜打听到了孟轻晗的行程,买票赶在孟轻晗之前回到A市。
他找了辆平时不怎么开的车,停在孟轻晗的必经之路上。
如果他的痛苦都是孟轻晗带来的,那只要孟轻晗死了,他就会自由的。
钟繁吟这样想着,拉低了鸭舌帽,帽檐边缘露出一层干燥的黄色发丝。
他觉得兴奋起来。
也许,钟月明说对了,他就是本性很坏的人,只要一想到孟轻晗会死,他就能联想到钟宜声痛不欲生的模样。
过去一年好多人都说孟轻晗喜欢钟月明,而钟宜声在倒贴。
只有他知道,那都是表象。
他记得很清楚,十年前那个雪夜,孟家大宅的后门,钟宜声和孟轻晗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时孟轻晗的父亲孟恪邀请了钟家所有人参加晚宴,那个儒雅的男人称这种行为是感谢。
他对孟轻晗的态度说不上好,孟轻晗对他也不尊敬,两个人十分陌生,压根不像父女。
钟宜声和钟东临在一起时没有话,但从那种氛围中可以感受到血缘的流动。
而孟恪和孟轻晗之间不存在这种微妙的情感。
孟恪表情意味深长,黑色大衣将他高大的轮廓完全衬托出来,他尖锐的话语刺向孟轻晗:“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不知怎么回事,钟繁吟感觉这句太蠢似乎不是在批评孟轻晗被传销骗进去的事。
孟轻晗面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看向孟恪的眼神就像春天将要融化的冰层,十足的危险,陷进她的眼底,就如在冰面踩空。
一顿饭吃的很没意思。
不仅孟家父女很奇怪,连钟东临都很不快。
孟恪撩起眼皮朝这边看来,“钟董,做生意就是这样,有盈有亏,没有谁能一帆风顺是不是?”
钟东临额角暴跳,仿佛很生气,“做出错误决策是我的问题。不过能折在小辈手里,孟董也不服气吧?”
孟恪的目光轻扫孟轻晗的位置:“小辈之所以是小辈,就是因为她们还太鲁莽,要想斩草除根,得有证据。钟董放心。”
一个道谢的晚宴,被他们打出的哑谜弄得索然无味。
钟东临听了孟恪的话,之后几天似乎就没那么焦虑和不快了,但很快,他得知孟恪死了。
与此同时,钟家正在投入使用的平台系统崩溃,引发一系列周转问题。
生意上的事情他不懂,总之,钟家快破产了。
钟东临忙的头发白了,也只让钟氏撑了一年多而已。
当他发现这一切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时,他打算当老赖。
烂摊子全扔给了钟宜声,他把钟月明和钟繁吟叫到宅子里,告诉姐弟俩,他们一家人要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