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回围猎所得不少——虽说皇上本人武德略有些逊色,但皇室下属人员猎的皮子都属于皇上。
回宫后皇上先命人将皮子里最上等的尖儿奉与太后处,其次当然是赏给皇后。
各主位妃嫔又再往后排一日了。
在圣驾回宫的后一日,诸位妃嫔再次齐聚承乾宫,给皇后请安时,皇上的分配皮货就到了。
主位娘娘的皮货们,都是直接从皇后这里发货的。
皇后手里拿着单子,非常耐心的让宫女贡眉给大家诵读了一遍各主位的赏赐。原因如下:皇上这回给贵妃处分的皮子,与熹妃和齐妃等同。
于是皇后看着贵妃的冷脸,就觉得这时间耽误的值得。
皇上这回分赐皮子的举动,很耐人寻味。
贵妃的等级在这里,从前只有超额发放,可从没有短缺过得。哪怕是新人进宫后,皇上再没翻过贵妃的牌子,但在用度上,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这回却是把给贵妃的赏赐降级到跟妃位份例等同,后宫里真是人人好奇,这是怎么个情况。
很快,宫里就悄悄传开了皇上的明旨:年贵妃的兄长年羹尧推举的四川巡抚过失甚多,以至于被皇上下令缉拿回京待审,其京城的宅子和四川的官邸都贴了封条待抄查。连带着年总督自己,都丢了对四川的管属权,收到了来自于皇上的明旨训斥,叫他安分守己。
是要动年羹尧了吗?
姜恒想着年羹尧之事,忽然就记起前世被称为鸡汤文的一句话:“能力决定人走多高,但品性决定人走多远。”很多人不信这句话,觉得世道是“shā • rén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黑白不明,要没有底线心黑手狠才能出人头地。
两种想法或许都有道理,但那句鸡汤放到现在的朝堂里则更合适些。在雍正帝这种本来人就肝眼睛就亮,还是卷土重来升级版的领导面前,品质才是决定能走多远的关键因素。
能力差点事但忠心耿耿,皇上还能给你找个地方养老。但要做官的品质上出了问题,试图挖一挖国库的墙角,那皇上就只会给你找个地方点坟了。
前朝后宫的关联,从来就是藕断丝连。
明面上女子进了宫,就跟家里再无关联了,哪怕家里谋反,诛九族都诛不到入宫的妃嫔身上。但实际上当然是息息相关的,如果说妃嫔本人得不得宠有无子嗣是硬实力,那么母家的官职就相当于软实力。
秋雪也把消息打听了来说给姜恒听,现在边陪着姜恒记录皮子的数量,还边在预测:“主子,贵妃母家出了这样的麻烦,她近来应当不会找主子的事儿了吧。”她亲哥哥犯错,正该是贵妃低调躲风头,免得让皇上迁怒的时候。
姜恒对秋雪笑道:“想法很美好。”
贵妃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贵妃是越挫越勇型。
反正书里的贵妃,是在知道年羹尧大罪后,还敢冲过去跟皇上道‘皇上您要是对臣妾有真心,就应该饶恕臣妾兄长’的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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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回宫的第四天,引桥代表内务府过来送金线。
其实圣驾刚回宫时,引桥就想要来永和宫。只是又怕贵妃处盯得紧,信贵人一回宫,她颠颠儿就跑来了实在可疑。
只好按捺了几日,趁着内务府给信贵人送金线,才一并跟着过来了。
姜恒见了引桥,就招呼她进屋说话。
秋霜就把同来送金线的宫女,请到西侧屋去喝茶吃点心去了:“妹妹快跟我来歇歇。回去也有做不完的差事,趁着出来了,多歇一会子再去,回头嬷嬷要是问起来,只说我们贵人留下问金线的事儿。”
小宫女也乐得多歇歇,更愿意吃点心,眼巴巴跟着秋霜就去侧屋了。
“如今在内务府怎么样?今日你来送金线,是把将你分到缎库去了吗?”
引桥简略的介绍了下自己个人情况,如今还只是在内务府值房打杂——就是看哪里人手短缺,她就去哪里顶一下跑个腿,做多面临时工。
想着时间有限,引桥压缩性介绍过自己现状,就忙道:“贵人,奴婢过来,是有件要紧事,不说与贵人知道,心里不能安心。”
之后就将贵妃怎么命人去寻她,意图让她争圣宠的事儿告诉姜恒。
姜恒听得叹气——替贵妃叹气。
这真不是一步好棋啊。
太后尚且不会安排皇上定点去宠幸哪个女人呢,贵妃就发挥敢为人先的精神,勇敢的上了。
要是平常也就罢了。
可现在正是敏感时期。皇上这一趟草原之旅刚被安排过。太后牌赛马会的背后原因皇上看的真真的,只是他不愿跟这里的额娘闹得生分,才采取了一种异常柔和的拒绝:就是从那后,一次牌子也不肯翻,向太后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要换成一个妃嫔安排他,皇上绝不会这么好说话。
朕这么free,想安排朕?!
再加上年羹尧的事儿,贵妃赶得时间点有点寸啊。
姜恒一时想的出了神,再回神,就见引桥已经跪在跟前。姜恒忙伸手去扶她:“快起来吧,好端端跪什么。”
引桥却怕方才贵人的沉默,是怀疑自己有攀龙的心。
她不肯起来:“奴婢这些日子与贵妃宫中人来往,是想着圣驾不在宫中,贵人也不在宫里,若是被人暗算了都不晓得。若有奴婢这件事,翊坤宫娘娘或许就不会想旁的不知情的法子来对付贵人。”
“贵人对奴婢的大恩,我一直铭记在心——那样的恩典,若是忘恩负义侍奉皇上,那就是猪狗不如。奴婢这就起誓……”
“真没必要。”姜恒伸手强拉她起来,认真道:“不用的。”
引桥带了点哽咽:“奴婢知道,自己生了这样一张脸,就少不了嫌疑和麻烦。”
她甚至厌恶自己这张脸,有时候对着水里自己的面容,她恨不得拿碎瓷片划自己两下。要不是宫女毁了容,就没法在宫里伺候,要被撵出宫去回归本家面对那样的爹娘,她真不想要这张脸了。
“但贵人请信奴婢绝不是口是心非,也绝不会出现什么‘无可奈何’的情况!”
先帝时候就有这样的宫女,趁着主子不防,私下里攀龙附凤,以此得了答应的位份再回去装可怜装自己没办法。只哭诉道:“奴婢也不想的,但是万岁爷要奴婢伺候,奴婢也没法子,求主子宽恕。”
引桥生怕信贵人把她当这样的人。
她取下自己身边带着的一个荷包,她看向旁边的秋雪:“劳烦姐姐帮我拆开。”
秋雪接过来拆,引桥又道:“姐姐小心些,里头是些药粉。”秋雪拆开后,引桥又道:“贵人,这里头是天南星根茎的粉末,这是太医院常用的便宜药粉——奴婢在到景阳宫之前,也在内务府干过粗活,替有风湿症的嬷嬷取过药。”
“奴婢对这种药粉分外敏感,这原本是种内服了才管用的药,可奴婢只要沾到这种粉末,就起红疹子,尤其是脸上和手臂更严重,得好几个时辰才能下去。”引桥盯着这药粉道:“奴婢随身带着天南星药粉,便是贵妃娘娘强绑了我去服侍皇上,只怕皇上见了个浑身疹子的宫女也要作恼。”
“贵人放心,虽然奴婢长了这样一张脸,但奴婢是个人,有人的心肝,绝不会做出一点恩将仇报的事儿!”
姜恒叹息:引桥这种说法,简直把她的脸形容的跟妖怪似的。
其实多可爱的一张小狐狸似的脸啊。
引桥的长相,真是符合姜恒审美。
只是引桥刚因容貌被一个老太监觊觎过,就又被贵妃盯上,想来有点自厌情绪。姜恒将这件事先记下,只等以后时过境迁慢慢开解一二。
姜恒看了一眼钟表,想着也不好留引桥太久,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她。
引桥打开一看,里头是五枚赤金戒指,脸上腾然就红了。
难道,难道贵人知道自己那对爹娘又来逼迫的事儿了?
引桥爹娘从陈得宝手里得到的钱,绝大部分还了追债追的凶恶的赌坊,剩下的也早霍霍完了,又来催逼引桥。他们只是住在京郊的普普通通的包衣,哪里知道宫里的事儿,更不知道陈得宝已经带上枷锁出发了,还以为女儿已然‘有幸’跟了敬事房副管事这样的大人物。
对他们来说,把女儿卖给太监,那是一点心理阴影也没有,反而觉得是可持续发展型的金矿。
前几日宫女去顺贞门见家人,引桥冷着脸去了,她原本想告诉爹娘陈得宝的下场警告一二,谁料还不等她开口,她爹娘见她穿的是内务府的柔青衣裳,并非从前在景阳宫的普通小宫女的蓝布衣,就眼前一亮:“果然爹娘不会害你吧,你看跟了大总管后,穿的都气派了。人都说太监没有根,所以只爱银子。他当着总管,这体己不知道有多少。你好好伺候他,将他哄高兴了,以后这些钱不都是你的?也好给你弟弟盘间铺子讨个好老婆,省得他每日不痛快,跟旁人喝酒都抬不起头来。”
引桥丧失了所有的说话**,就连陈得宝的下场也懒得说了。
她只觉得恶心。
从此后,她再也不会见这对只在血缘上跟她有关系的陌生人了。
此时,引桥看着姜恒的金戒指发呆,不自知的眼睛都红了。姜恒就问道:“是你爹娘又问你要……”
话音未落,引桥却忽然斩钉截铁道:“贵人,这钱我不会给我爹娘的。”
说完后,脸上又烧红了起来:她这样疾言厉色说不给爹娘银钱,会不会让信贵人以为她是那种不孝的女儿,再也不肯理会她?
却见信贵人笑眯眯道:“那就好,要是你依旧拿去给你爹娘,我就不给你了。”姜恒替她筹谋:“虽说你是苏公公亲自带了去内务府的,但内务府各监各司庞杂,如今没有属司空缺,你只在内务府值房等着做些琐碎的事情,等将来定了归属,你总需要些钱财拜山头的。”
引桥抬头看着信贵人,心里那种滋味真是无法言说。
之前跟着旁的小宫女偷听宫里摆戏,听过哪吒三太子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一折。
引桥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被陈得宝逼迫一回,也算是割了她的肉还了那对夫妻了。
可在戏文里,哪吒三太子的冤魂飘到了佛祖跟前,得了莲花真身,却照样要回头原谅生父,就连托塔天王的塔,都是佛祖赠给天王保命,叫三太子不许伤害生父性命的。
子女反抗作孽的父母,原来也是天道不容。
于是引桥虽然下定了远离爹娘的决心,却是暗中的决心,像是毁了容见不得光的人。
可她又因为这份见不得光而委屈——错的难道是她吗?
可信贵人却说,她不把钱给爹娘,这是对的!
她对姜恒的感情,之前是要报天大的恩情,现在却更多了一份说不出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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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桥走后,秋雪就道:“主子,要不是引桥是个有良心的姑娘,贵妃娘娘这法子,可真让人难受。”
一旦引桥真的由贵妃引荐了侍寝,姜恒这边会很难堪。
都知道信贵人是‘见义勇为’,为了个普通宫女,弄得敬事房副管事陈得宝都被流放了。要这宫女最后却反过来咬一口夺了永和宫的恩宠,那后宫里嘲讽和看热闹的唾沫星子能把姜恒淹死。
“主子,这一回回的,从送金鱼到周氏又到引桥!贵妃真是盯着您不放了,横竖咱们也知道翊坤宫的意图,要不要做点什么?”
“先等着吃席。”
秋雪:“啊?”
“再过三天,就是贵妃的生辰了,咱们先等着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