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除了将代行亲蚕礼的消息带来永和宫外,还顺带手从内务府要了不少旧例一并拿了来。
康熙爷在位期间,前后立了三位皇后。皇后数目虽不少,但几位娘娘去的都早。从时间跨度上来说,后宫里大多数时间段是没有皇后的。
因而有不少妃嫔代行亲蚕礼的旧例。
姜恒一目十行看了几年的记述:亲蚕礼流程都是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皇后用金钩采丧,若是妃嫔代行则用银钩采桑。
皇上到永和宫的时候,已是夜里。
姜恒早拆了发髻,此时伏案看先帝旧例,长发不免垂落下来,皇上自然而然伸手替她别到耳后:“你成日劝朕用眼要当心,烛火要够亮,不可昏暗视物,自个儿这头发影影绰绰挡着光倒是不顾。”
姜恒也就将纸页合上,抬起头笑道:“说来臣妾还未去过太液池呢。”行亲蚕礼的先蚕坛就在太液池北边儿。
太液池隶属皇城范围,却在紫禁城宫禁外。前朝每年冬日举行侍卫们冰嬉与冰上走球等赛事都是在结了冰的太液池上进行的。皇上有时会带着宗亲朝臣们前去观赏冰上活动,妃嫔们却是不能出紫禁城后宫范围。
姜恒前世还去太液池改成的北海公园游玩过,今生住到这紫禁城里,反而没去过隔壁的太液池。
“太液池旁风光不错——钦天监算的今岁亲蚕礼吉日是三月二十二,到时候会有内务府的引礼嬷嬷过来陪你一同过去。”
皇上示意她将旧例自己收着再慢慢看,又道:“亲蚕礼这事儿你只管自己先记在心里,不必示人。朕预备等到三月里,再叫礼部去办这件事。免得他们准备典仪的时间充裕的过分,又要寻些没要紧的事儿来谏一谏。”
只要时间够,礼部向来是很爱抠细节的。
康熙爷时期的妃嫔代行亲蚕礼,都是皇贵妃出动——在没有皇后也没有皇贵妃的年份里,一般就直接省略掉亲蚕礼。
若是礼部时间够用,肯定要抠这回是贵妃代行亲蚕礼,各种出行的依仗要再减几分的细节,很可能为了轿子边上到底围几道金黄色的穗子争论起来,反复上书。
皇上懒得把时间花在看这些折子上头。
只准备卡着压线时间通知礼部,直接按从前皇贵妃代行亲蚕礼的例一应照办就是。
=
皇上没提前透露贵妃代行亲蚕礼,弘历这里也就根本不知道皇后已经做了决断,完全不接他提出的过继之盟不说,还撒手把权柄都移交了贵妃。
于是听说皇阿玛送了一尊开光后的佛像去钟粹宫后,弘历就令福晋乌拉那拉氏去给皇后请安。
“皇额娘这回病的久,竟急的开始在钟粹宫里添佛堂礼佛了,既如此,明儿你就去探候一二。”弘历在上书房不能常跑路,只好安排福晋去尽孝道,继续去打动皇后。
乌拉那拉氏次日就换了一身颜色素雅的衣裳去钟粹宫请安去了。
然皇后既已经决定闭门不管事,早拿定主意从此后皇子们(尤其是弘历)都不见,何况是皇子福晋们,贡眉只去客客气气婉拒了四福晋。
乌拉那拉氏只好在门口行了礼。
出得门来,原想回阿哥所,却看到旁边的永和宫宫墙,不由问身边的嬷嬷:“我是不是该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不出阿哥所也罢了,既然都出来了,长辈们,尤其是协理六宫的贵妃,应当去拜会一二,否则倒显得不知礼了。
那嬷嬷也是皇上命内务府拨给新入宫福晋的老成人——阿哥所现如今服侍的人,都不是弘历能挑能决定的。
内务府觑着圣心,给四福晋挑的宫人反而是比较亲近永和宫的,皇上想来也愿意见到宫里一团和气。四阿哥跟永和宫不好走近,倒是四福晋这位女眷是个突破口。
此时这嬷嬷就道:“福晋既然到了这里,也该去给贵妃娘娘请个安。”
姜恒见弘历的福晋不多,但已觉出这是个格外贤惠柔顺的姑娘。
起初姜恒一听乌拉那拉氏,还以为是历史上那个自行断发硬刚乾隆,以至于乾隆连皇后丧仪也不肯给的乌拉那拉皇后。但后来细算年龄,就知这位乌拉那拉氏应当并非历史上的断发皇后。
断发的乌拉那拉皇后要比弘历小七岁,这会子还没到选秀的年纪。
不过也好,这位乌拉那拉福晋柔淑贤惠,显然是以夫君为天的人,姜恒倒是觉得,这样的性子更适合做弘历的福晋,不会倔脾气跟弘历拧着来,将来哪怕不得宠也不至于过得太惨。
对着这样柔顺的小姑娘,姜恒言谈也很和气。永和宫跟景仁宫不合是一回事,但实没必要为难人家一个小女孩。
乌拉那拉氏从永和宫告退出来时,便觉得贵妃是个好相处的人。
只是夜里四阿哥进门劈面就问道:“你今儿没去皇额娘宫里,倒是去了永和宫?”乌拉那拉氏忙站起来将今日事都回了。
弘历听了脸色依旧淡淡的,也不肯说话。
乌拉那拉氏站在他身侧,有些局促而茫然:成婚一年半了,她还是一点儿也摸不透四阿哥的心思。他在她面前总是有话不直说,让她跟吊在半空中一样难受。
不过很快乌拉那拉氏就体会了一把跟弘历并不快乐的心有灵犀。
她刚想着成婚一年半,两人之间如初见般陌生的情分,弘历也提起了‘一年半’:“如今咱们大婚也有一年半了,却还没有半分子嗣的消息……明儿太医来给你请平安脉,便叫太医多开些补养方子,你对着吃药吧。”
福晋从局促变成了窘迫,连忙起身:“爷说的是,明儿我必记着向太医讨方子。”
弘历这才走了,回到书房一时也没有兴致写皇阿玛布置的功课,只是盘算刚才说的子嗣问题。
到今年二月,他成婚也有一年半了。
偏生他院里一直没有喜讯——不光福晋没有,两个侍妾格格也没有,弘历不免有些着急,他很需要孩子,还需要不止一个。
嫡子得有一个,毕竟福晋有孕是大事,可用来换额娘出圆明园,齐妃就是这样出来的;庶子也得有一个才是,只口头说要过继给大哥弘晖子嗣,只怕还无法打动皇后娘娘,若是有个实在的孩子,让皇后看着,也就更容易打动情肠了。
弘历就算着自己短时间内最少需要两个孩子。
偏生他挺努力,阿哥所里却始终没有好消息。
弘历都要郁闷了:难道他遗传了皇阿玛的子嗣不丰?或者更惨的是,他遗传了八叔的子嗣艰难?
希望福晋多喝些补药后,能得个好消息吧。
老天爷或许也不忍心辜负他的心声期盼,次日晨起,弘历就得到一个好消息。
他一到上书房,就见弘昼喜气盈腮的冲过来:“四哥,我要做阿玛了!”
弘历:……他没记错的话,弘昼大婚这才半年啊!
=
姜恒也是一早就见到了一个合不拢嘴的裕妃。
皇后早免了众嫔妃请安,潜心礼佛起来,姜恒就将一些繁琐工作挪到了清晨最清醒的时候来做。
然今儿是做不成了。
永和宫院中等着回话的各处宫人,见裕妃娘娘满脸喜色的进门,都忙行礼然后默契告退。早起他们都听说了五阿哥福晋有孕的消息,这里等着回话的也有内务府的宫人:五阿哥福晋有孕,该按例拨给照应的嬷嬷,还得贵妃这里点头批准呢。
这会子见裕妃来了,就都先退。两位娘娘关系好,裕妃娘娘肯定有话私下跟贵妃提,他们长眼色先走人。
果然裕妃来了,先是眉开眼笑跟姜恒又念叨了几遍这个好消息,然后才拉着姜恒嘱咐道:“我那儿媳第一回有孕,可要寻经验足的嬷嬷去陪着。再有,那孩子跟弘昼性情差不多,也有些憨气。那派过去的嬷嬷还得是个仔细厉害的,能替她守着门户才行。”
姜恒都应了,笑道:“再给送个慎刑司的嬷嬷去做监察御史好不好?”她原是开玩笑的,裕妃却立刻道:“这主意好,只我没这个面子,你若能请来慎刑司那几位老道的副主事,我必掏私房银子给她们双倍俸禄的。”
姜恒也就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来:苏嬷嬷已有了退下养老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嬷嬷这些年力图栽培的是自己的徒弟引桥。既然当掌司无望,就有两个四十来岁的副主事,萌生离开慎刑司之意,也想要寻个安生地方养老。
倒是很符合裕妃的标准,那两位副主事想必也称愿:只要好好保着五福晋这第一回的身孕,以后自然可以跟着五阿哥开府出去,享福去也。
于是姜恒对裕妃道:“那姐姐等我与你安排见一见两位嬷嬷。”
说过正事,姜恒不免感慨:“弘昼竟然要做阿玛了,我晨起听到这个信儿只恍惚,我总还觉得他还是这么小。”姜恒比量了初见弘昼时,孩子五六岁的大小。
裕妃‘噗嗤’笑出声来:“日子过得才快呢。贵妃妹妹,你也进宫十年了!”
姜恒也笑了:“是啊,正好十年。”
裕妃又道:“看着孩子就知道日子快。按虚岁论,敏敏也快十岁了,说不得转眼就到敏敏要嫁人的时候了,只怕那时候你才难受呢。”
姜恒摇头:“敏敏不会早嫁的。”
裕妃只以为姜恒是不舍得,所以在这里拒绝接受现实。
姜恒却是早就安排过了:她进宫多年,只要有空,总是往中正殿去散步。可以说中正殿的云章法师是亲眼看着她从贵人一路走向贵妃。
云章法师一向是个实在(看重香火银子)的宫廷法师,这些年也没少收永和宫的供佛礼。
又眼见贵妃代掌六宫,心知肚明皇上疼爱四公主,便从善如流,都不用姜恒明示,只是简单两句暗示,云章法师就算出了‘四公主不宜早嫁’的命格。
姜恒感叹:真是位得道大师!
待裕妃离开后,秋雪不由也在旁感慨:“不知不觉,奴婢也跟了娘娘十年了。”又笑道:“三月二十三是娘娘的生日,虽说并非娘娘的整生日,但却是进宫十年的生日,不知娘娘打算如何过?想来皇上也会过来陪娘娘。”
姜恒只是笑。
这个生日应当过不了了。
三月二十二是钦天监算出来亲蚕礼的日子,比起生辰,亲蚕礼才是大事。
何况亲蚕礼也并非一日,而是接连三日。那三天她应当都要住在太液池旁的屋舍内斋戒,庆贺不了生辰。
五福晋的身孕,这宫里最喜的莫过于裕妃,最伤感的则是被弟妹对比的乌拉那拉氏,而最急的则是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