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紧皱着眉头的话,会提前变老的。”
他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
可是没能引来笑声,反而让双瞳无光的与谢野晶子拽住了他的衣衫,垂下头,黑发无力地垂落下来。
半晌,有水珠滴落下来,滴在地面上,渗透进地毯里。
而从始至终,与谢野晶子都是无声的。
——无力的孩子在哭泣的时候自然也是默无声息。
“我……”曾经骄纵而烂漫的女孩低下头,颤抖着询问,“我是错误的吗?”
——她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吗?
沢田纲吉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可他知道,没有一个人是“错误”的。
于是他低下头,双手捧起几近崩溃的女孩的脸庞,认真而耐心地否定了她。
“这是没有的事。”他温和地说道,眉眼平和而温柔,瞳中眸光闪烁,像是蕴藏了天空与海洋,“与谢野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孩子。”
他如此称赞。
与谢野晶子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低下了头,手指不安地搅动在一起。
“我会相信的。”她嘟囔着说道,“如果你这样说的话,要是我相信了怎么办?”
闻言,沢田纲吉怔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
……
与谢野晶子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精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发饰不知道丢失在了什么地方。
因为是很重要的人(重音)赠送的礼物,因此,在简单地交代了之后,她便急匆匆地冲出门寻找了起来。
沢田纲吉想了想,多半是在方才的混乱时刻丢失的,因此也就准备出门帮助她一起寻找。
然而,在他出门之前,耳边传来了声音。
与谢野小姐,希望你能帮我传句话*。
——是一个稍微有些熟悉的声音。
沢田纲吉转了转脑袋,就想起这正是那位对于与谢野晶子来说非·常重要的存在的声音。
但是对方的声音……
沢田纲吉沉默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耳边属于与谢野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很远,但教父先生依旧担心对方如果再在这种时候进来的话,或许会撞见什么不好听的话语。
而对方则以为站在这边的依旧是与谢野晶子,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这是曾经夸赞与谢野晶子是“天使”的青年,沢田纲吉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尚且没有现在这样疲惫的青年当初好歹还能勾勒出笑容,眼底依旧有对生活的向往的光彩。
而如今听着对方的话语,沢田纲吉却再也听不见那份向往。
——他甚至试图对与谢野晶子说,她并不仅仅是“天使”,而是“死亡天使”。
从青年充满负面色彩的语句开始就浅浅皱起了眉头的沢田纲吉在此刻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握住了能够与对方通话的传话筒,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很抱歉。”他如此说道,“但是我想,与谢野无法为你同你的家人道别。”
——不如说,这种事情得自己亲自去才行的吧!
沢田纲吉死死地皱着眉,听见对面沉默了半晌。
“原来如此……与谢野小姐现在不在吗?”
青年的嗓音无比颓唐。
沢田纲吉沉默了一下。
听见对方如此的嗓音,那些因为对方的话语而生出的愤怒消退了些许。
就算是愤怒,也不应该对着这个人,沢田纲吉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也是受害者。
虽然在这里待的天数并不多,但沢田纲吉与士兵们也还是有了不少的交流。
短短数天的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从当初还能提起精神同他和与谢野笑闹的模样变成如今只能说是行尸走肉的样子,知晓这些不过是普通人的士兵们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灾难与苦厄。
甚至于因为在这个战场之上,他们往往连发泄都没有时间。
于是沢田纲吉努力使得自己平静下来。
“是的,”他先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她刚才才出门——因为不小心弄丢了她所珍视的、重要之人赠送给她的蝴蝶发饰。”
沢田纲吉能够感觉到对面的呼吸一滞。
他顿了顿,确定另一面没有别的什么声响,在头脑中飞快地思索了一下如何找到能够就近帮助他的人之后,估摸着与谢野的步速和她前往的方向,默默地打开了对方大致对应的房间的传话筒。
……希望在吧,与谢野小姐。
他如此想着,一面扬声说话,一面弯曲了手指,轻轻敲击了起来。
敲击的频率是与谢野最近才学习过的密码本,如果对方听见的话,想必就会知晓他的意思,向对应的方向奔去。
而另一边,沢田纲吉开口劝慰起了对方,他放缓了声调,努力使自己稚气的语调变得成熟一些,能够让对方将自己当做是同等地位的友人……只有这样,对方才能将他的话听进耳中。
“但是我想,你可以回到他们的身边——到时候不论是重逢还是道别,不都可以亲自说出口吗?”
对面的呼吸声一窒。
“不,没有那一天了。”他痛苦地说道。
士兵实际上是长期处于一种精神压力极大的条件下的。
自身□□的损伤,战争对于精神的摧折,身边一去不回的朋友,一切都打磨着这些不过是寻常人的士兵——直到他们死去。
因此,崩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首先需要的,就是稳住对方的情绪。
沢田纲吉不知道与谢野晶子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密码”,他靠在墙边半虚着眼,一面在头脑中勾勒着与谢野晶子可能的轨迹,在每个对方可能到达的房间所对应的传声筒上都进行着敲击。
经过传声筒,这些敲击传递到另一端的时候会放大数倍,足以吸引到对面的注意。
终于,在他敲击到某个房间的时候,得到了轻而缓的回复。
沢田纲吉的声调也不由温软了下来。
“我知道你很痛苦,”他说道,虽然他无法做到与士兵感同身受,但是只是稍微一想,一把年纪还被家庭教师吐槽做是“烂好人”的教父还是忍不住感到心痛。
“但是请不要本末倒置啊,士兵。”
他如此说道,“是因为痛苦而无法坚持到回家的时刻,还是因为要守护家里的家人兄弟才坚持到了现在呢?”
“守护……家人?”
对面迟钝地回复。
沢田纲吉应了一声。
“如果不确定的话,回家确定就好了。”他轻声说着,脑海中代表与谢野晶子的小人此时应该已经扑到了对方的门前,“但是,如果死了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
轰——
“什么都……没有了?”
大门打开的声音与青年略带茫然的重复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沢田纲吉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的,什么都没有。”他如此说道,“而且,我大概多多少少也能知道您的问题……既然有问题的存在,那么我们就解决问题。”
士兵看着神色匆忙气喘吁吁的“天使”小姐,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中的一页纸张。
他听见对面的声音说出仿佛幻想一样的话,忍不住无奈地哼笑了一声。
“解决问题?”他重复着,神色疲惫又偏执,“那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呢?”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可沢田纲吉想也不想,就给出了“正确”的答复。
……
森鸥外打了一个喷嚏。
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作为这艘军舰上的掌权者,森鸥外对于夜间发生的小小摩擦了如指掌。
他无聊地翻阅着关于上一场战斗——也即是让这支不死军团的大多数人失去战斗的信心的战斗的情报,合上他们,呼出一口气。
就算是对于人心的掌控远没有日后那般成熟的森鸥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这批人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常暗岛上日本的军队其实已经撤离得七七八八,但政府上层依旧没有看见异能对于战争的决定性作用……森鸥外鲜少质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他只是想,或许与谢野晶子的能力在战争之中能够发挥的作用还是过于弱小了。
虽说能够不断地重启军队,让这支普普通通的军队成为不死军团,但所谓军团的组成者依旧是寻常人类,没有必要的坚毅和无可动摇的决心,在异能者改变后的战场中一文不值。
他需要一种更加巨大的、能够扭转战局的强大力量。
森鸥外闭上眼,那天带着自己飞行的美丽火焰便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实在是过于美丽了。
森鸥外仅仅是闭上眼,便能在脑海中再度描摹出那强大的火焰来。
火焰是真正的火焰吗?还是说只是维持着火焰的能量体?强度呢?杀伤力呢?沢田纲吉能够使用到什么限度?是否能够在战争中起到作用?虽然日本的战败已成定局……但如果可以启用他的话,是否能够起死回生,争夺到新的曙光?
这些问题无时不刻不在森鸥外的头脑中回旋,最终都止步于一个问题——沢田纲吉。
这位人造的小神明以飞快的速度学习着人类,他不过是被带走了几天,便飞快地同与谢野晶子混熟,并且大概是在对方身上学习到了一些他所不乐意见到的特质。
不愧是“天照”,他甜蜜又幸福地想着,为如何诱捕一只兔子陷入苦恼。
虽说他借着与谢野晶子作为借口邀(诱)请(哄)对方加入战争,但人小鬼大的小神明却并未立刻回复他。
在等待的期间,森鸥外觉得自己就像是等待着小王子的狐狸,满心期待又害怕被拒绝。
终于,等待着,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自己也就跟门把手差不多高的男孩子在得到允许之后拧开门把手推门进来,一头棕发有些软趴趴的,看起来柔软又可爱——如果不是自己亲眼见证过这个孩子强大的战斗力,森鸥外想必也不会将宝压到这样一个孩子身上。
他看着沢田纲吉,忍不住露出一个灰太狼诱拐小红帽的表情。
穿着女仆装的爱丽丝从休息室里推门走了进来——她事实上是森鸥外的异能力,面对着人造小神明,即使自知大概似乎有可能是打不过的,但森鸥外还是召唤出自己的异能力放在了身边。
已经初步(按照森鸥外的设定)拥有一些自己的意识的爱丽丝瞪了他一样。
神情冷淡的美人蹲下身,朝着扒拉着门口颇有些胆怯的兔子招了招手。
“爱丽丝!”
男孩高兴地叫了一声。
爱丽丝便也露出了笑容。
她原本的设定便是冷淡甚至有些机械的这挂的,然而对上软乎乎的男孩,再怎么的冷淡也都化作了绕指柔,露出令森鸥外也嫉妒的笑意。
借由着异能力爱丽丝与沢田纲吉贴贴了一会,确定对方与平日里没什么区别,森鸥外才微妙地放下心来。
他哀怨地“赶走”爱丽丝,招招手,将沢田纲吉召唤到了自己的身边。
“有什么事情找哥哥吗,阿纲?”他问,看起来真是一个好兄长的模样。
——如果忽略除了这种时候,他几乎都没有找过沢田纲吉的这件事的话。
莫名其妙的沢田纲吉在森鸥外身上找到了自己那个不靠谱的老爹的影子。
不过大概是全靠同行衬托,和森鸥外相比的话,沢田家光虽说是不靠谱也不落家,可至少这个当爹的没拿他做过政治上的博弈……大概。
随便思索了一下,沢田纲吉就发现因为自己对于对方过于充足的排斥,以至于除了重大事件几乎没怎么刻意留下关于对方的记忆。
……这大概也算是一件好事?
而且比起沢田家光,沢田纲吉总觉得Reborn才更像是他的爹。
说的矫情一点叫做亦师亦父,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年少的时候,沢田纲吉所能汲取的来自类似于“父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