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看了皇上一眼,拧着细眉思忖了很久,才茫然地摇头:
“我自养伤起,身子就一直疼,近日来倒是不如何疼了,其余地方,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太医皱眉,也觉得不对,他拱手将顾晗的症状诉出:
“顾嫔所言是正常的状况,但微臣诊脉时,却察觉顾嫔身子隐有亏损,这本不应该,顾嫔主子近来所用的药,太医院都有记录,无一不是补血养气之用。”
张太医摇头:“这般情况下,顾嫔该是觉得身子疲乏无力才对。”
顾晗不懂医理,但也知晓张太医是何意,她脸色倏然白了些,但倒底没有失态,仍是条理清晰道:
“若依太医所言,我许是知晓为何会有这种情况,我曾向太医院请过一副药方,调理身子所用,前几次服用时,我分明能察觉浑身似精神了很多,这几次反而无甚感觉,我原只当是身体调理妥当,那药才无用了。”
张太医恍然中连连点头:“如此就对了,两两抵消下,才让顾嫔主子觉得身子无碍,实则已经暗暗在亏损。”
在场的人都听说张太医何意,换句话说,也就是顾晗如今的身子无恙只不过徒有其表。
陆煜察觉到女子不安地攥住了他的衣袖,陆煜只觉得心中有一波又一波的暗火,人自有偏心,顾晗刚受到惊吓,他自不可能将怒气泄向她,只能冷声斥向长春轩:
“让你们伺候主子养伤,就是这样伺候的?!”
长春轩的奴才顿时害怕地跪了一地。
倒底顾忌了身边的人,陆煜并未直接惩罚,而是对刘安凉声撂下一句:
“查!”
顾晗咬唇,脸色苍白地轻声说:“自中秋后,我从未出过宫,若有差错,也只可能在长春轩内。”
话落,她闭了闭眼眸。
陆煜看了她一眼,自然知晓她为何如此,因为,一旦确定是长春轩出了问题,那就代表她宫内藏着背主的人,她刚进宫,尚对一切都存了分仁善,这对她来说必然是个打击。
太医的眼鼻都很灵敏,所以,张太医查过顾嫔吃用物件,在发现没有不对的地方后,他绕殿内走了一圈,很快就嗅到在殿内熏香下似有一股异味。
他顺着异味找到了软榻,当即道:
“这底下有东西。”
等后宫妃嫔听闻消息赶来的时候,就恰好撞见宫人搬开软榻,一只老鼠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死了多久,那位离得很近的顾嫔一刹那脸上褪尽了血色,身子险些一软,被她身旁的男人扶住。
但凡见到这一幕的宫妃都不由得嫌恶地掩唇惊呼,但她们都意识到,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有张太医,很快,殿内所有的粉末都被找了出来,软榻下、床头处、乃至梳妆台后,都有些许粉末,这些地方简直防不胜防。
而顾嫔也早就被皇上带出来,安置在外殿中,她似有些怔然,皎人的眉眼轻垂,似拢了不知多少落寞。
她不哭不闹,甚至安静过了头,可她却牢牢抓住皇上的衣袖。
一些妃嫔看得眼热,但最令她们嫉恨的是,虽然皇上脸色格外冷冽,但却没有挥开女子,任由女子坐在那里抓着他,即使这样一来,他不得不站着。
张太医试了些粉末,就躬身肯定道:
“顾嫔主子之所以会身子亏损,全因这些害人的药,这药甚毒,若是入口当即暴毙,但若只是粉末,靠空气传播,只会让人的身体在日积月累下渐渐亏损致死。”
周美人近来偶尔会才长春轩寻顾晗说些话,也不知那人是何时下的药,自己可有中招?
周美人脸色变了又变:
“哪个下作的东西竟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一句话骂的,让顾晗哪怕要做戏都险些畅快地笑出来,她当即觉得周美人的嘴皮子若用来对在旁人身上,当真叫人大快人心。
但顾晗不可能真的沉默下去,她扯着陆煜的衣袖,跪在了地上,她轻颤着眼睫,哪怕她声音很轻,众人也听得出她话中的茫然:
“嫔妾进宫起,就处处与人为善,不曾得罪任何人,可这人出手就如此狠辣,药粉下在殿内,凡进殿者都可能吸入粉末,长春轩上下近十人性命,再有后宫姐妹偶来看望嫔妾,甚至皇上——”
她堪堪止声,但谁都可以听出她未尽的下文,殿内倏然惊静,陆煜的神色也越发沉冷了些。
顾晗忽地松开皇上的衣袖,她以头抢地:
“嫔妾不知是谁如此憎恨臣妾,哪怕搭上这么多人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嫔妾求皇上查出下药之人,给嫔妾一个公道。”
陆煜垂眸看她,众目睽睽下,她孤身一人跪在地上,脊背弯曲,是最低微的作态,但她眸中话中都不曾有一丝轻卑,傲骨自犹在,哪怕屈膝伏地也不折半分。
陆煜弯腰扶起了她,只这简短的一番动作,她额头上溢出了冷汗,她的伤势未好,作这样的动作自是会疼的,可女子只悄悄抿紧了唇瓣,不曾喊一声疼。
她惯是能忍,陆煜有些恼,又有些觉得她笨。
她若是在这时哭上几声,必然能越发显得她可怜、背后人可恨,若是再道几句她为救皇嗣劳苦功高,就足可以把他架到道德高处,从而不得不彻查此事。
可她太木讷,也太愚钝,不知善用自己身上的可用之处,但谁叫他贪她的好颜色,就不免要多费些心神在她身上,省得自己兴致还未过去,这人就香消玉损在这后宫中。
陆煜让人坐好,在人要动时,他皱眉斥了句:
“别动!”
顾晗立即不敢动了,她抬眸偷看了眼皇上,不知为何,她竟在皇上眼中察觉到了一分嫌弃。
顾晗有些怔,她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细眉,细细思忖自己做的事,应当没有什么可值得皇上嫌弃的吧?
再看皇上动作间尚存怜惜,顾晗只能当作适才是自己看错了。
她不说她护住皇嗣一事,是因她已经因为那事得了升位,若一而再地提及这件事的功劳,只怕在皇上眼中会落个得寸进尺的印象。
顾晗不愿做得不偿失的事。
顾晗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殿内众人的神色,她该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只需要看戏就好。
长春轩的宫人都被带了进来,在殿内跪了一排,哪怕是玖思和玖念也都在其中。
只靠问,肯定没有人承认,顾晗觑了眼某个有些心虚却竭力掩饰的宫人,又因谢长案的提醒,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皇后,须臾,顾晗稍稍垂了垂眼眸。
顾晗抿紧了唇瓣,皇后的神情太自然了,后宫一而再地出事,也可以说是在打她的脸,此时她沉了些脸色,正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而且,顾晗没有发现任何皇后和那个宫人的交流,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
若真的是皇后所为,皇后能够稳得住,顾晗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但只是一个年龄尚小的宫人,也可以装得没有一丝破绽吗?
从发现粉末开始,顾晗就觉得这件事许是皇后所为,但现在,顾晗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长春轩被彻查,顾晗又扫了巧穗,她虽心虚地低垂着头,但并不惊慌,顾晗知晓为何,她既能悄无声息地在殿内下了药——若非顾晗早就提高了警惕,也未必发现得了了——自然也不会在住处留下罪证。
很快,刘安带着人回来,有宫人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个小玉瓶,玉瓶中正是和殿中一模一样的药粉。
巧穗看见了证据,但没有惊慌,她和巧络同处一间房,早在刘公公去叫太医时,她就察觉了不对劲,立刻回去将玉瓶放到了巧络的衣柜中。
为求得保险,巧穗还将药品藏得深了些,埋在包袱中的一个锦盒中。
所以,当刘公公说玉瓶是在她的衣柜中发现的时候,巧穗倏地错愕抬头——怎么可能?!
顾晗一直密切注意着她的反应,在措不及防的震惊中,巧穗下意识地抬头朝一个人看去,但很快她理智回拢,她将视线落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然后极快地收回视线,脸上的震惊还未褪去,就立即化成了怵色,她磕头高呼:
“冤枉啊!奴婢冤枉!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玉瓶,奴婢进宫就伺候主子,主子向来待奴婢仁善,奴婢为何要害主子?!”
玖思恨不得扑上去厮打她,但被玖念及时拉住,不过玖思仍恨恨骂道:“你也知道主子待你不薄,你居然还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
而此时的顾晗,却满心的惊涛骇浪。
她看得清楚,哪怕巧穗及时转移了视线,但她下意识看的方向,分明就顾晗不远处,那位前些日子刚被撤掉封号的陈妃。
但巧穗最后落下视线的那人,也很意思,正是进宫以来,唯一一个和顾晗生了龃龉的何修仪。
顾晗一时不知作何情绪。
震惊于这场灾祸竟然和皇后无关,又或者是,陈妃刚刚被撤掉封号,居然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甚至,她不得不叹一声巧穗是个聪明人。
她很机灵,也很懂得随机应变,若非顾晗一直盯着她,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她最初的那道视线。
只可惜,巧穗不是她的人,她聪明,也就代表了麻烦。
等顾晗再抬眸,巧穗额头都磕破皮,殷红顺着额角滴落,流了一道血痕,可怖异常,她仿若全然不知,只哭得害怕凄惨:
“求皇上明察啊!奴婢万不可能害主子啊!”
殿内有人不由得动容,皇后也稍皱眉,扭头看向皇上,正要说什么,就听刘安道了句:
“奴才还发现巧穗的床榻下有一个暗槽,里面摆放着一些名贵的金簪玉佩。”
金簪玉佩摆在托盘上,明显不是一个小宫人可以拥有的物件。
巧穗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错愕地盯着那些首饰,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她心虚哑声无声的模样,皇后脸色变了变,想到险些被这奴才骗了去,当即有些恼怒:
“伶牙俐齿的奴才!拖下去打,务必让她交代出是谁指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