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音乐,几乎离不开精神力。
如果那些事情因他而起,他就必须要放弃自己挚爱了十几年的东西;但若那些事情与他无关,他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自杀的人都是与他有过接触的亲友。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知道真相,他也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但他没有权利倾诉这种痛苦,因为他是被审判的那一方,他是一个千夫所指的罪人。
沈祺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安慰的话在此时都是徒劳的,良久,他才轻声道。
“你不需要放弃音乐,就算没有精神力,你依旧可以演奏音乐。”
夏舒允的目光突然有了细小的光彩,他收回视线,微笑着说:“对。”
他将手里的小提琴架上肩头,轻轻拉弹出一段节奏,沈祺然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R先生的《小夜曲》。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听到了这首曲子。”夏舒允喃喃着,语气里带着虔诚的感激和痴迷,“我第一次知道,吸引人的音乐,原来还可以这样表达。”
“我甚至觉得,可能一直以来大家追求的方向是错误的。我们在用精神力引导听众情绪的路上走得太极端,强制地把音乐灌输给听众,这和给人下mí • yào有什么区别?”少年越说越激动,完全一改刚才的颓丧低迷,他眼里迸射出耀眼的光,“他们以为音乐就是情绪的表达,是情绪的释放,精神力是唯一能传输完美音乐的途径,这其实完全扭曲了音乐的本质,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音乐!”
虽然沈祺然也觉得这个世界的音乐有些极端,但他对精神力的研究到底不如原住民透彻,感悟也没那么深,所以两种形式的音乐孰优孰劣,他并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艺术是一种很自由的东西,文无第一,音乐也一样。
“这两种形式,其实各有所长吧。”沈祺然说,“也不能偏颇地认为哪一种就一定胜过另一种……”
“不。”夏舒允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喃喃着,“我总觉得,如果再一味追求精神力音乐,迟早会出事的……”
他突然止住话头,像是猛然清醒过来一样,他满含歉意地对沈祺然说道。
“抱歉,我、我刚才过于激动了……其实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怕我。”像是担心被拒绝一样,他很快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不要怕我,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我再也不会弹奏使用精神力的曲子了。”
沈祺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放轻松,我本来也没有怕你。”
夏舒允很感动,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那只手,但终究没有那个勇气,所以他的手只是落到沈祺然面前的钢琴上,弹出一个单调而悠长的琴音。
“我以后再也不会弹奏使用精神力的曲子。”少年凝视着洁白的琴键,自言自语着。
“……再也不会。”
***
一个周后的课堂合奏小测,十分成功。
勤奋的练习没有白费,沈祺然和夏舒允配合默契,两人合奏演绎完毕,教室里鸦雀无声,还是欧瑞和奥文最先鼓起掌,其他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开始鼓掌。
大家之所以是这个反应,倒不是他们听得多么入迷,而是这种非精神力的合奏形式他们从未听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很不错的演绎。”老师也鼓掌赞叹道,“这种形式以前也有学生大胆地尝试过,但配合和节奏远没有你们两人好。”
就像先锋戏剧一样,学院作为dú • lì于商业社会的象牙塔,自然有很多充满理想的学生和老师在不断尝试着创新,努力拓展着音乐的边界和更多可能性,无精神力演奏就是其中一种,所以老师虽然惊奇,倒也并不特别意外。
“这是夏舒允同学的原创歌曲。”沈祺然对老师说,“我只稍微改编了一点点。”
“真的吗?”老师惊喜地看向有些腼腆的少年,赞誉之情溢于言表,“这首歌很不错,夏舒允同学,你以后可以继续做这方面的尝试,应该会有很不错的成就。”
太久没得到过来自师长的肯定,夏舒允高兴得脸都微微涨红,有些人立刻不太乐意了。
“切,他也只能尝试这种非精神力乐曲了。”说话的人明显对夏舒允有偏见,声音阴阳怪气,“靠小众音乐博人眼球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沈祺然皱了皱眉,老师也严肃道:“非精神力乐曲是一个值得探索的方向,有些同学具备这方面的天赋,致力于此未尝不可,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不过她的目光转向沈祺然时,又换了一种说辞。
“当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精神力音乐仍是目前的主流,也是发挥出音乐最大价值和潜力的最好途径,对我们大部分人来说,专心研习精神力音乐才是最好的选择。”
看到老师目光中暗含的鼓励和期许,沈祺然礼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一首旋律优美的好歌并不是那么容易创作出来的,但若有精神力辅助,再平淡无奇的旋律也依旧能让无数人感动和沉迷,两者相较,自然后者的收益更高,所以老师才会劝他将更多精力用在精神力乐曲上,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表演完毕,沈祺然和夏舒允回到座位上。夏舒允欲言又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小声问沈祺然。
“你认可老师的说法吗?”
沈祺然看向他:“嗯?”
“你以后会把更多精力放在精神力乐曲上吗?”
其实沈祺然对精神力乐曲没什么偏见,只是自己来这边才一年,对精神力的理解和运用并不纯熟,就是想创作点高水平的精神力乐曲也有心无力。不过,如果能够赚钱,他以后可能也会迎合一下主流,毕竟事关小命,他得尽快攒好足够的钱才方便跑路。
沈祺然的沉默让夏舒允以为他是默认了,目光顿时有些黯然。
“其实在我看来,无精神力乐曲如果足够出色,受众会更广泛,影响力也不逊于精神力乐曲。”他举例道,“就比如R先生的《小夜曲》,现在也没有过时,还不断有人翻唱传播呢。”
沈祺然“哦”了一声,忍不住笑了:“是吗?”
夏舒允以为沈祺然的态度有所“松动”,立刻摆事实讲道理:“从传播的角度来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听现场演奏的条件,在我小时候,只能听录制曲,因为福利院只有一个老旧的播放机,那种设备播放出的曲子,已经毫无精神力可言,如果能偶尔听到一段好听的节奏,福利院的孩子们能回味和开心一整天。这种情况在帝国境内其实有很多,只是这类人大多处在社会最底层,无法让上层的人听到他们的诉求,但对这些人来说,非精神力乐曲的意义是远远大于精神力乐曲的,这里蕴含的潜力和市场也是无限的。”
沈祺然越听越惊讶,或许夏舒允最初选择演奏非精神力乐曲时,只是为了规避自己“可能带来灾祸”的体质,但现在,他明显已经在这条路上想得很深很远,并决心要坚持走下去了。
“你说得对。”沈祺然认真地点点头,鼓励道,“这条路虽然不是主流,但一样会有很好的前景,我会试试的,你也不要轻易放弃。”
“嗯!”少年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一种找到志同道合者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