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得知自己今晚没有被唤去明光殿用膳“侍寝”时,裴一虽早有预料,心中却难免起了些波澜:
持续了几个月的习惯一朝更改,眼见那暴君身体越来越差,发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若他此时失宠,怕是会影响主子的计划。
“裴侍君。”来传话的人和往常一样,是李德忠,原著里,这老狐狸隐藏得极好,直到最后才和裴一通气认下彼此的身份,亦成了主角攻后期追妻火葬场的隔阂之一。
旁人不晓得对方和小暴君有没有同床之实,身为太监总管,李德忠却是清楚的,隐晦地,他提点:“裴侍君莫忧心。”
“近来天热,陛下尚年少,许是燥了些。”
乍听起来像随口安慰他的漂亮话,偏裴一懂了:主子给自己的药,只会让暴君断绝子嗣,却不会明显到让人在那方面起不来。
暴君定是对顾姓内侍起了床笫间的兴致,叫李德忠撞见了,后者才会突然提这么一嘴。
最开始决定入宫时,裴一确实做好了献上一切的准备,倘若没有主子收留,他这张脸,还不知会引来多少祸端,怕是根本活不到成年。
如今这张脸能为主子的大业所用,也算尽了些绵薄之力报恩。
然而,进宫后接连几个月清清白白的生活却又让他心底有了奢望,他不想委身于暴君,他想把完整的自己留给主子。
“谢李公公提点,臣会多准备些去暑清热的菜色等陛下来,”假装没有听懂对方的提点,裴一笑笑,“日日对着一样的东西,陛下怕是厌了。”
等?
帝王的心思最是难测,更别提如今龙椅上这位还是个疯子,在这深宫里,不争,便等于死。
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李德忠认真瞧了表情温和无害的裴一几秒,最终也没再多嘴,甩甩拂尘,带着一众太监宫女离开。
裴一宫里的人却个个又气愤又心疼:侍君这么好的人,论样貌论品性论才情,到底有哪点比不过一个出身乡野的孤儿?
时刻留意着宫里的情况,席瑾瑜自然也听说了明光殿内裴一受的难堪,漫不经心地摩挲手上的白玉扳指,他笑:“一双狗眼睛罢了。”
“我们这位陛下,生平最擅喜新厌旧,指不定哪天心火上涌,烦了倦了,便自己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至于裴一,能在他那好堂弟身边留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一次失宠而已,就算真的再爬不起来,也没什么可惜。
认真偷听的1101:呸,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骂完才发现自己好像连带着把宿主也骂了进去,它假咳一声,讪讪:之前买的救命药还在,我翻了下说明书,解不了毒,只能等你生命垂危时再吃。
手里握着一卷话本,少年模样的席冶正恹恹倚在贵妃榻上,及臀的青丝垂了地,整个人瞧着相当没精神。
刚刚给自己打过一支镇定剂,他少了先前一口咬上顾琮肩头的疯劲儿,却仍叫人觉得晦暗又阴郁,难以接近。
浑不在意地,席冶颔首:嗯。
咬伤顾琮后,他仿佛一下子从混沌的噩梦中醒了神,倒是没传膳,只叫了太医,把人带下去包扎。
若说先前还有犹豫不舍,此刻,席冶已经打定主意要送对方出宫。
系统商店出品的道具向来靠谱,脑中疼痛有所缓解的同时,席冶包括食欲在内的各项需求也被降到了最低,这东西不能常用,会产生各种麻烦的副作用和依赖性,是故,哪怕困得要命,席冶仍旧没有合眼,兀自享受着穿越后难得的安宁。
夏末秋初的天气最是多变,白日里还艳阳高照,晚间便落了雨,黑发少年一个人坐在侧殿的窗前,仅披着件先前顾琮帮忙穿好的外袍,一排宫女太监守在廊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怕小暴君染了风寒自己受罚,又不敢真的张嘴劝谏什么。
从裴一那里赶回来的李德忠却很习惯。
身为宫里的老人,他虽不能算作看着席冶长大,却也知道这位曾经的六皇子,情绪总是忽高忽低,在暴怒和阴郁中切换。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席冶身边伺候,则更甚,饶是经验丰富如李德忠,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守住自己的脑袋。
否则他也不会好端端地,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受安王隐晦的示好。
偌大的皇宫,看似都归小号所有,实则却没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雨声淅沥,夜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最终,还是1101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宿主:
席冶?席冶?快起来,你得回床上睡。
神思一清明,疼痛便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清楚这身体生了病以后只会更麻烦,席冶随手将话本一搁,起身。
立即有宫人备好了灯笼和油纸伞,在飘摇的雨夜中,压抑着呼吸,战战兢兢地送小暴君回寝殿。
席冶忽然开始想念某个顾琮撑伞背自己回家的雨天。
举着伞的李德忠就站在席冶身侧,余光时刻留意着对方,闪电咔嚓照亮夜色的一瞬,他恍惚间瞧见了那张脸上稍纵即逝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