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爬上床,自觉给她揉肚子助消化,她摸出手机给姜建军打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方简先伸个头出去打招呼,姜建军正走在下山的路上,天将暗,落着小雨,屏幕里一片模糊的黑蓝。
他戴一顶小莱买的黑色毛线帽,高鼻浓眉,五官在夜色里极为深重,是个很有型的帅大叔。
小莱常常按照自己的审美打扮他,运动裤,球鞋,卫衣,夹克一件件买了寄过去,只要不是裙子,姜建军都欣然接受,穿出门去,碰上邻居就抻抻衣服,说:“哎呀,都是姑娘给买的,反正她买啥穿啥呗,老都老了还讲究那么多。”
四五十岁人了,走镇子街道上,老娘们还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当过兵的人身板直,仪态好。
姜建军少年时也是有过相好的,当兵的第三年女人写信寄给他,说等不了,要嫁人去了。自那后,男女之事,他就再也没了心思。
后来转业回桃阳,捡来姜植树,更没想过结婚,过了几年又捡到一个姜小莱,齐活,儿女双全了。
姜建军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没把捡来的姜小莱还回去,一直藏在山里,藏到上小学。
姜小莱是被亲爸给卖的,根本没有还回去的必要,她要是不小心走丢被拐的,肯定早还了,四岁的小孩已经记事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孩子被人贩子遗弃在路边,大雨里奄奄一息,脸像一张湿透的灰白的纸,身上冷得像冰。他抱着孩子,骑着宝珠它妈在山路上喀喀嗒嗒跑,在镇上的水泥路上喀喀嗒嗒跑,孩子肉嘟嘟的小手一直抓着他手指。
到镇上医院,年轻护士们到处找不到她手上可以用来扎针的血管,又赶忙冒雨去请退休的老医师来,给她在额头上扎针输液,他陪床陪了一天一夜她才醒过来。
那双小动物一样的黑眼睛恹恹地看着他,小鹿似的长睫毛迟缓扇动两下,他心里就把她的位置在家里安排好了。
姜建军养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反正饿了给吃,冷了添衣,作业写完就可以出去玩,孩子喜欢什么就让学什么,跟农场里走地鸡一样,基本属于半散养,反正他小时候就是那么长大了。
半散养倒是比城里全封闭养得好,俩孩子都健健康康长大了,尤其是在听说了方简的事之后,更庆幸当初没把小莱送到方家去。
跟老战友方正这么多年不来往,也是因为孩子。
有一年暑假带孩子出来玩,到方正家,方正是个死脑筋,一直劝他把孩子还回去,说孩子亲爸妈肯定也着急,当爹的怎么可能会把自己亲闺女卖了。俩人差点因为这事闹掰,方正又退一步说乡下教育不好,让他把孩子放他家念书,正好跟方简作伴,两个小孩年岁相仿。
当人家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就是想借机给小莱找亲生父母。
这姓方的驴得很,别哪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姜建军带着小莱离开后就再也不跟他玩了,后来他搬家,两个孩子也彻底乱了联系。
姓方的就会说好听话,这世上啥人都有,不会当爹的畜生多了去了,他自己还不是那个熊样,两个女儿都跟他闹掰了。
姜建军心疼孩子,庆幸同时,心里也后怕,差点小莱又被拐走了。
孩子长大,出去念书,希望她早点找到那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又怕她跟那边太亲近,不要他这个爹了。出去上大学这几年,当爹的提心吊胆,生怕她哪天就说不要他了,不回去了。
城里好玩啊,心都给她玩野了,连着两个假期没回来,说要找这个姐,要找那个姐,就是不回家找爹。儿子在外头当兵,女儿放假也不回家,他心里怨气大得很。
现在她再打电话,姜建军都烦了,不回家,就知道张嘴要吃的,就会吃!就会吃!
小莱甜甜喊了一声“爸爸”,姜建军本来不想搭理她,瞧见她头上一圈白纱布,山道上停下,深深皱起两条浓眉,“你那脑袋,怎么回事。”
“走路跌的,下雨路黑,一不小心就跌路边花坛上了。”方简帮她说。
小莱点点头,“嘿嘿,不小心。”
“严不严重?”姜建军凑近手机屏幕,用力地瞅她。
小莱说:“不严重,就缝了三针。”
“三针还不严重!”姜建军吼。
还是说多了,该说两针的,小莱忙劝他,“真的不严重,想点好,得亏没伤眼睛,是吧?”
姜建军不说话了,沉默在山道上走,林中有遥远的乌鸫和夜莺鸣啼,还有他重重的呼吸声。
小莱撒娇喊了声“爸爸”,过了好半天,他心里不落忍,没好气,“干嘛。”
小莱笑嘻嘻,“想要柑橘和橙子,要给姐姐家两箱,方简姐姐家两箱,肖逢也给他来两箱吧,地址你知道的,我姐的我待会儿发你手机上。”
姜建军说没空,小莱捂住额头,“啊,好痛,一阵一阵的,痛死了,要吃水果才能好……”
“吃水果自己买去。”
小莱放下手:“爸,全部都找到了,寒假我就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方简跟不跟我去,她也没说。”
方简白她一眼,“叔叔,我要来的,我们一起去,在桃阳过年。”
姜建军瞥她们一眼,这才哈哈笑起来,眉眼舒展,笑出日晒雨淋的满脸黑褶,“好吧,再过个把星期,果熟了给你寄过去,寄大个的,寄两箱,一样两箱。”
小莱:“谢谢爸爸,爸爸真好。”紧接着又问:“爸爸,咱家是不是有好几匹山来着?”
“啊?山,也没多少,以前种果树承包的,你上高中就不种了,就剩两片自家山头了。”
小莱一噎,不管:“那两片也很多啦,咱家两片山能种不少果树了,能卖很多很多钱吧。”
姜建军:“不修枝不耕田不施肥,能产多少?不过喂你吃是够了。”
小莱:“那开农场的张叔不是还搞了农家乐,让人去咱家林子里摘果,然后收他们的钱?”
姜建军“啊”一声,有点闹不明白她,这丫头啥时候这么关心家里了。
方简摆好枕头靠在床头,要笑不笑,小莱把脚架在她大腿上,“反正咱家就是地多呗,放在旧社会,也是土财主了是吧?姜植树是大少爷,我不就是二小姐?”
姜建军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又不是特别明白,反正顺着她话说准没错,“是啊,你就是千金小姐了,你爸要是勤快点,多承包几片山头,现在也是桃阳数一数二的乡镇企业家,大老板了。”
“是啊,咱家那么多地,荒了多可惜,我还想毕业回家种果树呢,爸你是过来人,你会指点我,给我当参谋的对吧?我跟肖逢都商量好了,我们要开店,靠互联网拉动实体经济,直播带货呢。”
姜建军搞不懂她什么互联网经济,反正只要回家,她说什么都“嗯嗯嗯”,举双手双脚赞同。
小莱美滋滋摇头晃脑,“山里空气好,人又少,生病的人,不管她病得多重,只要在山里住上几年,吃走地鸡和山猪肉,身体和心灵都会变好的,是吧?爸爸。”
方简笑得满床打滚,姜建军说那是必须的呀,你张叔家的黑山猪卖老贵老贵了……
挂断通话,二小姐双手抱胸,戳戳方简后脊梁,“怎么样,咱也是有实力的人儿,跟了我,你就能过上好日子。”
方简翻身爬起来抱住她的腰,仰脸,声音又乖又软,“那二小姐一诺千金,可千万不要食言呀,奴家等你八抬大轿来娶我呢——”
她挺直小腰板,“那是当然啦!骗你我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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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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