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中明明暗暗,她叹了口气,其实并不想多说,谈什么,谈怎么废后脸上能好看些吗?
“皇上,我不知该与您谈什么。”
周瑾略略思忖,立在榻前,声调十分平静,并不介意裴宁的态度。
“我们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他自小便心思细腻,裴宁如今的心绪变化太过明显,若是从前,他确实可以置之不理。
用冷漠让她退怯,用不理睬的态度让她困于一隅,让她胆战心惊,终日惶惶审视自己。
可到了如今,裴宁的地位与聪慧,亮眼到外人都能看在眼里,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也或许是她往日的柔情似水,叫他已经习惯,乍然丢失,便四处不舒坦。
裴宁淡淡一笑,在这昏暗的殿内并不明显,她坐在榻上,又将帐子放下,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们之间?您是皇上,我是皇后,我们之间要谈的东西可差得太远了,您掌管这天下,而我只能对着后宫这弹丸之地……”
周瑾温声道:“阿宁,我与你,本就是一体。”
裴宁嗤笑:“皇上,您明明就知道,我们除了行房,何时有过一体?”
夫妻俩同床异梦多年,可笑她一开始还期盼着能得到回应,谁知道,这个人不止心狠手辣,更是铁石心肠。
周瑾这时才明白顾之恒今日的未尽之言,原来也是在指责他。
最初他一心想着,她只要打理好自己的院子就行,他觉得,这桩赐下的姻缘,大家都应该懂得各取所需。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变化呢?
这变化让两个本来沉默寡言各司其职的人,开始慢慢有了争吵,开始真正的生活在一起,开始纠缠不清,直到再也分不开。
裴宁看他没有说话,不由苦笑:“皇上,早些睡吧,明日您还要早朝。”
周瑾却忽然道:“你在生气。”
“没有。”裴宁倒退到榻里,想盖上被子睡觉,“我只是觉得累了。”
周瑾的声音淡淡响起,像是在念经:“你分明在生气,为什么不说?从前你都是直言不讳,今夜为何不说?”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即便是当初许清清嫁人时,他心里都没有这么的纠结,似乎所有与裴宁有关的东西,在心里都打了结,让他难以梳理清楚。
裴宁是真的有点烦了,直接了当道:“您废后吧,放我出宫,我只需要义馆里的一点地方,就如同当年我跟您说的那样,若是不让我去那亚,就放我归家。”
“你知道这不可能的。”周瑾垂着头,隔着一层帐子,模模糊糊看着裴宁的身影,“珏儿是太子,他的母后,不能是废后。”
裴宁真是被他缠夹不清的话烦透了,他来这到底想说什么?之前还故意用成闵来羞辱她,是要她自请下堂吗?
凭什么?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么些年,她心里的委屈他难道真的不知道?
不过是装聋作哑,享受她带来的温柔和体贴,要她只能向着他,困在他的身后,永远以他为天,他自己却不肯付出,简直自私自利到极点。
她心里一阵怒气上涌,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来她面前装,一道废后的圣旨而已,非要大半夜地折磨人么?
裴宁忽然一掀被子,忍无可忍。
“是,什么规则都是由您来定下,我是珏儿的母亲,所以不能废后,我是您的妻子,所以不能违逆,那您今夜来这是要做什么?”
“你在宁安时与我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还是被我说准了,用我来稳定局势,来骗你自己的心,如今我已经没了用处,就要给你的心上人让路吗?”
裴宁第一次这么生气,气自己的女儿身,气自己无能为力,气自己没有早日清醒。
她认定周瑾是想将她踢出去,先是羞辱,再谈废后,心思缜密的可怕,她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周瑾,便是养一只小宠都能有些感情,我与你夫妻多年,生儿育女,总归是有情分在的,可你不该这样,在你拒绝那么多送进宫的美人后,却又想将她纳进来,甚至是想顶替我的位置,你有考虑过我,考虑珏儿和小鱼吗?”
裴宁眼里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本来僵直跪在榻上的身体,瞬间倒塌,只觉满心疲累。
她嗓音哽咽,抬手覆面饮泣,“周瑾,你莫要欺人太甚。”
周瑾听她控诉,声调嘶哑,心里不由一紧,旋即又一松。
他不擅长夫妻之间吵架,说是来谈谈,其实也是想问问裴宁。
从前在宁安时,夫妻之间难得谈心,也尚能平静的粉饰太平,如今却完全不能,他有介意的,裴宁也有恼恨的,只有将问题解决,将来才能继续生活。
“你果然是在介意清清?”他叹了口气,“我从未说过要将她纳进后宫,阿宁,我也从未想过废后。”
裴宁压根就不信他,从一开始,这个人就对她满心怀疑,现在做了皇帝,更是疑心成病。
她不信他。
不过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那就干脆说个痛快。
“介意许清清?还有这后位?你太可笑了,你以为我就为了这种不算事的小事吗?周瑾,你真是白做这么久的皇帝。”
裴宁擦干眼泪,隔着帐子看周瑾颀长的身量,罩纱灯的光线越发暗淡,她的心里也一片冰凉。
她冷冷道:“我们之间,若是没有今晚,大概还能跟从前那样,大家表面和和气气的,你来了,我就笑着迎你,你走了,我也不会管你去哪儿。”
“但是……”她话音一转,语调里带着激昂,“我是这大周的皇后,百姓敬重我爱戴我,我也没有犯任何错,你若是想废我,那就拿出个像模像样的诏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