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为自己的作品起上神秘主义色彩浓郁的标题,并标出一些让人费解的晦涩指示,让专业的演奏家或指挥家们都感到云里雾里。
在范宁拥有大量隐知文献的阅读经历后,再去审视前世这位音乐家的创作生涯,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第三号交响曲《神性之诗》()拥有冗长晦涩的序引,然后第一乐章被提示为“斗争、神秘、悲剧”,第二乐章为“陶醉”,第三乐章为“神圣游戏”,他在创作中直言“精神有了翅膀”,自己已经“摆脱束缚,获得解放,攀升至较高处”。
第四号交响曲《狂喜之诗》(),他在乐谱中不时地作出“发光地、闪光渐强地”演奏提示,认为其“表达肉体的欢愉,神性的起舞,造物的意志”,并感叹“这是我第一次在音乐中发现辉光,第一次体会到高潮中的沉醉、搏斗和窒息感...”
第五号交响曲《普罗米修斯:火之诗》(),他认为其配器包括“钢琴、合唱和色彩背景”,在莫斯科首演时要求“用一架能将不同的异质光影投射于舞台上的装置”,以随着音乐情境表现“关于色彩的奥秘”。
《第七钢琴奏鸣曲》(),被他起名为“白色弥撒”,要求演奏者的表情术语是“高尚地、芳香地”,并坦言“其每一个音符都来自神秘高处,如处子般纯粹...请洗耳恭听这静谧的喜悦...”
《第八钢琴奏鸣曲》(),被他指示道“不再像巴赫那样对位,所有对位之音都是和声,它们溢满奥秘,它们彼此调和。”
《第九钢琴奏鸣曲》(),被他起名为“黑色弥撒”,与“白色弥撒”的感官蒙福不同,这首作品充满着阴森恐怖的音响和不安的情绪,他隐晦地暗示“白色弥撒”可以祛除污秽,而听众可借“黑色弥撒”推测出某个“将魔鬼召唤回人间炼狱”的秘仪。
而他在描述《第十钢琴奏鸣曲》()时,则完全让人不知所云了:“我的第十奏鸣曲是昆虫奏鸣曲,所以这里没有刺耳的声音...昆虫是太阳之吻...呵,当你以这种眼光看待世界时,宇宙是多么和谐统一...”
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显然很容易混得不太好。
尤其是在艺术圈这种讲究“体面”的地方。
随着斯克里亚宾沉迷于神秘主义,他身体逐渐衰弱、思想逐渐偏激、行为逐渐怪异,做事情变得一惊一乍又惊世骇俗,对于一个公众人物而言,这无疑容易成为争议的焦点。
但斯克里亚宾根本无所谓,他早就完全活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研究神秘主义非常引人入胜,就是追随者来往者越来越少,经济情况日益窘迫了。
转折很快到来,有一天,他收到了一笔来自成功人士的赞助。
富裕的美籍俄罗斯指挥家、低音提琴家库谢维茨基,对他谈论的怪力乱神以及音乐中体现的神秘主义倾向十分感兴趣,委托他“进行一次关于高处秘密的详尽讨论”。
当然,是以创作一部作品的形式。
条件非常优厚,不仅默认帮他出版未来的所有其他作品,并每年额外提供他5000卢布资助。
一场热忱而富有成效的谈话。
斯克里亚宾向这位赞助人兴奋地透露,其实自己从1903年起就已经在构思着一部“巨型多维艺术作品”《天启秘境》。
这部作品还可译作《大秘仪》《神秘物质》或《终末的奥秘》,斯克里亚宾宣称它贯彻了自己的“整体艺术”思想,是艺术作品的终结者,它将综合所有的人体感官,包括但不限于声音、视觉、嗅味、触觉...它将融合所有的艺术形式,包括但不限于乐队、钢琴、人声、舞蹈、布景、绘画、调香、凋塑、装置、行为艺术...
在他的设想中,《天启秘境》将在南亚印国的喜马拉雅山上演奏整整十天十夜,当作品发展到高潮时,他认为“最高处的帷幕将坍塌,过往所有艺术皆为祭品...我将无生,我将无死,我将带领人类一同在《天启秘境》的欢悦中窒息,然后‘世界末日’的概念亦不复存在...”
斯克里亚宾花了大量时间思考首演《天启秘境》的细节,谱曲只是其中一部分,他还在考虑演出场地和音乐以外的要素配合。他开始学习梵语字典,研究南亚地图,并反复地挑选各种款式的遮阳帽以准备印国之行。
这个计划自然未能如愿,因为1915年,他以一种荒诞的方式死去了——根据新闻报道是嘴唇被割破后感染败血症,于是《天启秘境》消亡于他的脑海中。
手机电量80%,梳理了很久很久后,范宁将其关机,客房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