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刚刚说参赛以准备4-5首为宜,所以,够了吧?”
范宁手持铅笔,来回哗哗翻页,重新数数,重新确认。
不过他尚未抬头,而是在继续默读品味其中隽永悠长的意境。
这说明他此刻的主要注意力其实在诗篇、而并不在对面两人身上,只是下意识地随意开口。
露娜同样用弱弱的语气,问向旁边的安:
“姐姐,为什么我觉得你们在点菜......”
“这么说也不算错。”这位夜莺小姐表情一窒,“可是,我明明是在点舍勒先生的《冬之旅》。”
“我发誓我没想过能把不存在的菜品给点出来......”
她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有些艰涩:
“舍勒先生,你......您是原先就深读精研过吕克特大师的诗集吗?”
范宁闻言终于抬起了头:
“哦,拜读过一部分,我此前背诵过《如果你爱美人》,但这两首《我呼吸菩提树的芳香》《请不要偷听我的歌》则只能算是耳闻......”他指尖下再度响起哗啦啦的翻页声,“至于《在午夜》和《我弃绝尘世》是我刚刚发现的巨大惊喜,令人迷恋,令人感动......”
吕克特大师是一位高产的“新月诗人”,在迄今七十载的艺术生涯里写了近千首诗歌、五部戏剧、两部文学评论和若干政治讽刺剧,还翻译过很多其他语种的民间寓言集及古代诗歌作品。要说范宁此前就全部深读精研,也不太现实,毕竟他不是文学家或剧作家,对于人文方面的选择性积累,主要还是受音乐学教育的功劳。
“所以,您是在大部分诗歌内容仅仅第一次揣摩的情况下,直接准备挑选五首用来谱写艺术歌曲......”
夜莺小姐此刻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试图理解令人费解之物的敬畏,又有因敬畏而带来的身心满足,这也许会让不明经过的旁人觉得做作夸张,但她确信一切都是该有的自然流露。
自行创作文本加音乐,和以其他大师作品为文本去创作音乐,理论上能做到这两点的艺术家,都具备常人难以企及的灵感。
但若以极短时间+完美标准去要求的话,后者“命题作文”式的创作更难,因为这涉及到解读另一个伟大灵魂,并进行文学与音乐的融合,比单纯的“自我对话”要受到更多限制和挑战,很多人你给他一本诗集,数个月的时间连研究心得都很难完备,别说还去进行二度创作了。
——范宁在创作《第二交响曲》的过程中,在那些千篇一律的工作作息中,就深刻体会过这种抓耳掏腮感,巴萨尼的“复活颂”的确出彩,但怎么去用音乐表现,变化发展,甚至升华,太难了,太难了。
好在他终究完成了这伟大的一跃。
自此至今,范宁深感自己迎来了艺术生涯中的一段热衷于“交响声乐化”、“声乐交响化”的创作时期,他确信“第三”甚至“第四”交响曲都一定会继续加入人声,而在它们中间穿插一些练笔的小品则大有裨益,此时关于文学与音乐灵感的火光,就在他脑海中似气泡般冒出,似烟花般迸射。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個意思,你若有更好的挑选建议也可提出讨论。”
“没有,没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拍了拍胸口,稍稍平静情绪后才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不过舍勒先生,邀请函中所约定的‘定选’日期是8月10日,与商队预计最晚抵达缇雅城的时间接近,距离现在也就只剩......”
“今晚睡前给你。”范宁合上了《吕克特诗集》。
“......”
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今晚就能写好?
他怎么可以能这么好看又光芒万丈!?
马车在雨林中穿行,夜莺小姐先是发呆,又抿嘴低头,最后再度抬起,阳光穿过车帘,时不时与她的双眸重叠,频繁又微弱地闪亮:
“舍勒先生,我以后可以仅叫你舍勒,还是叫你老师,还是依旧叫舍勒先生?”
“什么?你说什么?”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听得范宁一头雾水。
她叠了叠腿,坐得端正而目光认真:“你的忧郁气质和音乐才华对我的俘获力无以复加,这些帮助和赠礼的珍贵程度更是无可比拟。如果你真的对我钟爱有加,我想成为你的恋人,并愿意把一切爱意都献给你;如果够不及这么高的程度,你仅仅只是青睐我比寻常人更高才华,我也想成为你真正意义上的亲密学生……嗯,万一这仍是属于过度自信的误判,请原谅我的冒犯,希望在你心中我们仍是倾慕者和指点者间的纯洁关系。”
范宁尽量维持着从容神色,但他仍然是越听越睁大眼睛。
喂,这里不是私下场合啊,这旁边还坐了个小女孩啊!
所以这就是文化差异吗,这就是执掌“池”相的见证之主的国度吗,好吧,也许是合理的……
尽管他不是第一次被异性告白,但对方如此直率又热烈、坦然又真诚的方式,让他身体和精神状态的各个方面都有点猝不及防。
露娜的表情也非常讶然。
只不过她认为意外的地方在于另一方面:
“姐姐,我记得你的个人原则明明是‘成为名歌手前绝不建立恋爱关系’的啊!?”
“个人原则可能是用来给他打破的。”安依旧很坦然地如此表示,“舍勒先生,坦白地说,具备你这样艺术人格的音乐家,用‘先生’称呼是非常必要的礼节,但这几天的接触下来,我又实在不愿意一直叫你‘先生’,因为除去这些伟大的因素,你只是一位令人十分迷恋和倾慕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