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江的官办铁厂名存实亡,各处的私营铁厂则收不上铁课。
所以,刘鳞长提出的这一套办法,就一个封建王朝的治国理论和经验来讲,是相当不错的。
然而朱媺娖要的可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封建王朝。
她见李岩等人不说话,便道:“刘协理所言大致在理,但除铁课改为十税一外,官营铁厂与私营铁矿、铁厂的治理却不可依照旧制,必须更改。”
刘鳞长听了不解,道:“监国或许有所不知,我朝铁业方面的制度并无问题。
就臣了解,依照这一套制度,从洪武至嘉靖年间,国朝铁料岁入都是有富余的。
只因后来吏治太过败坏,贪腐横行,民间漏税,才会致使出现先帝在位时朝廷无铁可用的局面。”
言下之意就是,想搞好铁业只需理清吏治、严惩贪腐就行了。
朱媺娖听了微微一笑,问:“如果旧制没问题,为何我大明铁业会败坏到如今这一步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吏治腐败吗?”
刘鳞长想说是,但以他多年的官场见识、人生阅历,又知道并不全是。
朱媺娖又道:“况且,如今世界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过三四百年,我们的世界就会变得如后世那般造物发达。
所以,今后我们对铁的需要可以说是无止境的,有可能在你我有生之年,监国府治下都一直缺铁用。
如今我们既然要动铁业,自然要借鉴后世的方法与经验,弄出一套更为我大明目前所需的制度来。”
听了朱媺娖这番话,刘鳞长仍在皱眉思考。
黄元昌、郑祥则一时不敢开口,怕说错话。
李岩却是最先理解接受朱媺娖这番话,问:“监国可是和驸马爷已有定计?”
朱媺娖道:“不算是定计吧,但确实有些想法,所以才需要召集诸位商议,将之补充完善。”
见刘鳞长注意力也转移过来,朱媺娖才继续道:“先说官办铁厂吧——此前本宫话语中诸位可能没注意,本宫说的一直都是官营,而非官办。
以前官办铁厂产铁都是免费供给朝廷,朝廷不需要铁了,就关闭掉。
这显然是有碍铁厂继续发展的,所以得改官办为官营。
既让铁厂如民间私营铁厂一般,自负盈亏。
朝廷相当于变成铁厂的东家,管理官吏则相当于变成了掌柜、管事。
朝廷要用铁,需得以市价向铁厂购买,并无优惠,只是具有最优先购买权。
铁厂产铁卖给朝廷后仍有多的,可以在卖给百姓,或造成铁器贩卖到海外获利。
铁厂按月、季度、年向朝廷进行不同深度的报账,接受朝廷的监察。
另外,不论是管理铁厂的官吏,还是下面的工匠,除有固定薪酬外,还能根据铁厂盈利情况获得奖金。
铁厂官吏和铁匠既受到严格监察,又能通过做事获利,贪腐自然也就少了,做事也会更认真更有效率。
如此官营铁厂便能持续健康的发展下去,不断壮大规模,诸位以为如何?”
这一次,李岩却是没先开口应和,而是微皱着眉头在思考。
黄元昌、郑祥对视了眼,就要出来拍下朱媺娖的马屁。
谁知刘鳞长却先出列,满脸担忧地劝道:“监国,这官营铁厂之策虽利在当下,却遗祸子孙,绝不可行啊!”
朱媺娖听了略微惊讶,倒也没生气,而是认真地问:“刘协理为何这么说?”
刘鳞长极是郑重地道:“监国,铁矿非粮食草木,一旦用去便不复存在。
若按监国所讲,官营铁厂规模必将迅速壮大,其借国家之力,炼铁之效必远高于民间,对铁矿消耗也必定甚速。
如此,纵然我大明地大物博,铁矿不少,恐怕也会在百年后陷入铁矿匮乏,无以炼铁的大危局啊!”
说到这里,刘鳞长直接向朱媺娖跪了下去,大有一副朱媺娖若不幡然悔悟,他便不起来的架势。
另一边黄元昌、郑祥直接看傻眼了。
不过两人并不蠢,先前没想到,却能听明白刘鳞长讲的有道理。
于是不禁一阵后怕——幸亏他们刚才晚出来一步,不然不就成了自顾拍监国马屁,不顾国家长久发展的佞臣了吗?
不过这刘鳞长也真敢啊。
公主殿下描绘的那么好的官营铁厂制度,居然给他当面指出了大漏洞,也不怕时候被公主嫉恨穿小鞋子。
就在两人进行心理活动时,便见李岩也站了出来,拱手道:“监国,臣亦觉得刘协理所言有理。治国需顾及长久,若为眼前之利遗祸子孙并不可取,还请见过三思。”
看到这一幕,黄元昌、郑祥不禁对视,都在想:我要不要出列求监国三思?表现自己的忠直敢谏?
在竹林老宅那边,通过手机摄像头看到这一幕的郝光明却是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之前还是小看刘鳞长了啊,他居然有可持续发展的眼光。你让他当这个主管工业的协理,果然没错。”
朱媺娖听了这话,再看看跪在下面的刘鳞长,以及与之一起进谏的李岩,不禁莞尔。
有郝光明在,她怎么可能不顾及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