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外传来的脚步声音越来越大,兵器曳地,铠甲刮擦着泥面,带起一片尘土,凝神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魔兵因为急促朝这里飞奔而来发出的喘息声,一下一下,沉重的几乎要踩在人的每一寸神经上。
花和玉勉强直起身,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飞速思考着对策。
体内的充盈的灵力还在缓慢回升中,花和玉现在的修为境界才堪堪到达筑基初期,怕是随便来一个金丹期的道友都能如捏死蚂蚁般将他杀死。
但若是魔兵的修为比现在这个状态的花和玉低,那么花和玉还是很有可能通过隐匿气息逃离此处,瞒天过海。
但那之后,尸体不见了,就算成缺不知道花和玉已经复生,按照他对自家师尊的恨意,未必不会加以寻找,再次将花和玉抓回来鞭尸。
怎么选择都是两难,进退维谷。
魔兵的脚步声已经到洞口了。
花和玉闭上眼,紧贴墙壁,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一片黑暗中,随后闭眼放开神识,感觉到门口应有三个魔兵。
许是因为自己早已死了一百年,早已没有威胁,所以负责看守他尸体的魔兵最高的修为只有练气七层。
花和玉无声松了口气,拇指与中指轻触,在胸口捏了一个诀,淡红色的灵力悄然流转在他的指尖,片刻后整个人便消失在空气里。
三个魔兵在此看守不过十年,洞口外成缺与柳川毓斗法的灵气无意之中波及他们,沉重的威压压的他们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拼了命地跑进鹤影潭的山洞中,试图避免被成缺误伤,岂料刚一踏进洞口,三魔面色均齐齐一变,面色苍白如褪了色的白纸般,哆嗦着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鹤影潭上方的冰链已经被人暴力砍断,下半截直接垂直掉进水里,被砍断的一截如断尾壁虎般静静地飘在潭中央,宛若一摊死物。
而潭中心的人,早已不翼而飞。
长着一双金牛角的魔兵年龄最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件事情,当下差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手中提着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一双牛眼瞪的如铜铃般大,指尖颤抖,语气绝望: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魔尊大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他像是已经预见了自己悲惨的死法,绝望的表情似乎感染了另外一位长着一对鹰眼的魔兵。
鹰眼魔兵都着腿,无助地看着他们中年纪最大、修为最高的一位豹耳魔兵:
“老大,怎么办?我不想死.......”
豹耳魔兵脸色也难看的很,青白交加,闻言强作淡定,狠狠踢了他一脚:
“人族想从我们魔界手里抢过清沅的尸体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这无相山离魔尊的宫殿最近,稍有动静都会惊动魔尊,以至于让人族屡次失手。”
“如今人族的柳川毓在无相山约战魔尊,保不齐使得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豹耳魔兵说完,语气一顿,眼珠一转,兽瞳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随即转向了他身边的两位魔兵。
让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几秒后,这位豹耳魔兵掌心运功,竟然猝不及防地伸手,朝鹰眼及牛角魔兵身上打出一拳,掌风强劲,携带着灵力,直接将两魔打打出十几米之外。
“你干什么?!”
牛角和鹰眼魔兵在危机到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做出了防卫的姿势,瞳孔骤缩,但还是被狠狠打飞,后背狠狠地撞到墙上,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惨叫,嘴角缓缓淌下一丝血液。
因为疼痛导致兽形本体若隐若现,二魔兵均面目扭曲,狰狞可怖,魔气萦绕,隐隐有一些骇人。
花和玉正巧隐在两人身侧,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往旁边后走了两步。
“你找死!”
牛角和鹰眼魔兵虽被打倒,但反应极快,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身体瞬间暴涨数倍,鼓胀的肌肉暴起青筋,撑开如纸般脆弱的盔甲,挥起拳头闪电般朝豹耳魔兵攻来,豹耳魔兵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一拳打到在地,头骨直接陷进了坚硬的泥地,发出一声闷哼。
花和玉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看守的魔兵为什么会发生内斗,但左右都与花和玉无关,他静默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三位魔兵打成一团,头顶上的兵刃相交声亦不绝于耳。
怎么说呢,就挺无语的。
就在花和玉以为这三位魔兵又要打的不死不休时,豹耳魔兵双手抱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却让牛角和鹰眼魔兵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随后停下了殴打的动作。
半晌后,他们像是达成了什么一致建议,牛角和鹰眼魔兵犹豫地将豹耳魔兵扶了起来,三人对视一眼,皆是鼻青脸肿的模样,随后互相搀扶着,往洞口去了。
花和玉离得远,因为没有刻意放开神识去听他们的对话,因此不知道豹耳魔兵说了些什么,让他们停止内斗,不过花和玉本身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指尖微动,随后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思忖半晌,心中想的确实自己尸体失踪这件事,魔兵估计很快就会上报成缺,到时候,自己逃离魔界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
思及此,花和玉不愿坐以待毙,垂在身侧的手掌在空气中虚虚画了半个圈,随后双掌交叠,淡淡的红莲便在手心之中若隐若现,带着淡淡的灵力,顺着他的意念朝潭中飞去,层层叠叠,最后居然堆叠凝成了花和玉本人的形状,低眉闭眼,面含霜雪。
花和玉极其擅长做人偶,经他手的人偶,若不是极其熟悉的人,断难勘破。
想来隔着潭水,成缺也不会特地近前查看真假........吧。
感应到物体的存在,潭中断裂的冰链又像活了一般,尾端从水中探出,一圈一圈地缠紧了“花和玉”的腰。
见此,花和玉收回手,抬脚往洞口外走去。
*
无相山外的打斗已经接近尾声,柳川毓在这百年来勤于修炼,数次想将花和玉的遗体带回修真界,但却依旧不敌成缺。
成缺广袖一展,袖口中直接飞出三根琴弦,琴弦的末端闪着寒光,在空气中高速旋转,随后狠狠插进柳川毓的胸口。
要不是柳川毓向后微微偏了一点角度,这个琴弦说不定要直接扎进柳川毓的心脏。
这三根琴弦是成缺的本命法器,琴弦没有琴身,但可在空中随意组合,退可防御,寥寥几个音节便具有抵挡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进可当做暗器、软剑,甚至只要成缺想,还能当做缚绳捉拿劲敌,堪称无敌。
柳川毓被琴弦上带着的强悍无比的灵力直接扎穿,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半天没能站起身。
他手中的六角青竹折扇无力脱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随后被人从地上捡了起来。
捡起六角青竹折扇的人一身黑衣,身材邤长,头发简单地用白色的发带扎起马尾,面色沉郁。
他朝柳川毓看了一眼,随后眉头紧皱,眸底似凝了冰般,目光极冷,美的极具有攻击性,狭长的丹凤眼透露着些许妖艳,但下颌线线条却堪称凌厉,莫名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成缺看了挣扎的柳川毓一眼,双眸微眯,直接无情地才在了柳川毓的背上,满意地听到对方嗓音里溢出的一丝闷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师兄,一百年了,你还是这么废物。”
“本尊当真是不明白,当初师尊为何独独对你这个废物青眼相加,偏偏对我却疾言厉色?”成缺蹲下身,用六角青竹折扇抬起柳川毓的脸,细细打量。
平心而论,就算成缺再怎么讨厌柳川毓,也要承认对方长了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薄唇挺鼻,浑身还带着一股子正气,和自己漂亮的近乎妖孽的容颜截然不同。
难不成师尊便是喜欢这幅模样的?
成缺的眸色陡然变得幽深起来,指尖在柳川毓的鬓角、下巴处滑过,低声从胸腔里发出一丝低笑:
“你说,若我把你这幅脸皮割下来,贴在我的脸上,师尊见了,是不是能睁开眼,多看我一眼,多喜欢我一点?”
他的声音很沉,说话间目光却是出乎意料的清澈与单纯,饶有兴趣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
认真。
像是真的会这样做一般。
柳川毓悚然一惊,联想到自家师弟的所作所为,明白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心口一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疙瘩,伸手欲躲过成缺手中的六角青竹骨扇,挣扎道:
“你疯了!”
“师尊早已仙去,又如何能再开眼?人既已去,你又何必对终日怨恨师尊当日冷落你,以至于让自己心魔入体,将自己搞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柳川毓说着说着,逐渐带上了一些恨铁不成钢:
“你若怨当日师尊冷落你,却是恨错了人。法宝秘籍是我去求师尊要的,下山历练是我求师尊带我同去的,你若要恨他,不如恨我。”
“这六角青竹骨扇,是师尊仙逝前留给我的最后一道法宝,你且将它交还于我,我俩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成缺闻言,眼底闪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脸色微沉,指尖在六角青竹骨扇上缓缓摩挲而过,像是在抚摸什么心爱的宝贝:
“你说,这是师尊留给你的?”
“是。”柳川毓咳出一口血,坚持伸出手:“还我。”
成缺哈哈大笑,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子负在身后,神情似讥似讽:
“我的好师兄,我该说你单纯呢,还是说你傻呢?”
“既然是师尊的遗物,我当然不会还给你了。”
成缺披在肩上的青丝无风自动,心绪起了的极大波动,魔纹自他白净的脖颈处若隐若现,眼尾已经有些泛红,宝贝似的摸着那把骨扇,语气却冷:
“你以为我不恨你吗师兄?”
“从小到大,你想要的,师尊都会给,但是我呢?”
“我却因天阴之体备受欺凌,被你们诬陷践踏,逐出师门,到最后连多看师尊一眼,都是奢望。”
“你,还有听雪阁那群贱\\人,你们都该死,是你们害的我再也不能见到师尊......”
成缺的双眸微微充血,陡然升起缭绕的黑色魔气已经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海棠缠枝般的魔纹逐渐漫上他的脸,让他整个人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像是从地域爬上来的恶鬼,带着无法言说的执念,重现人间。
成缺掌心的魔气已经凝聚成团,但此时的柳川毓,纵使有还手之力,但却有了犹豫。
纵然人魔互为仇敌,但对方是他的师弟,柳川毓下不了死手。
且柳川毓和成缺皆为化神期的大能,一旦鱼死网破,带起的灵力波动足以摧毁半个魔界。
柳川毓不认为每个魔头都罪大恶极。
他抬起眼,眼底是一如初见的冷静与淡然,低声劝道:
“师弟,收手吧.........”
“把师尊还给我.......”
“你休想!”
也不知哪句话踩了成缺的痛脚,他的灵力陡然暴涨,方圆百里内狂风疾舞,几乎吹得人走不动道。
细细看去时,成缺的瞳仁早已变成鲜红色,满脸黑色魔纹,十分骇人。
他的袖口飞出一根琴弦,随后化成一把青剑,带着铮铮剑鸣,猛然扎入柳川毓的皮肉,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鲜血溅了成缺满脸。
“师,师弟,收手吧......”
柳川毓嗓子里一片腥甜,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痛叫,吐出一口血,语调支离破碎,却带着一股认真的傻气与执着,还在低劝。
“你去死吧!”
成缺像是被抢了心爱的玩具的孩童,面色微微扭曲,眼底依然带上了些许疯狂与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