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时间过去了。
天蒙蒙亮,忙碌了一夜的检查机器吐出了最新的数据报告。牧宇轩匆匆换了身衣服就下了楼,此刻正在办公室里看着关于沈奕辰的身体检查报告。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牧宇轩才过三十岁,但在医学这一方面上确实算是天才。他主攻方向不是脑外科,但基础是相通的,沈奕辰的情况当真有些特殊。
一周前,这个叫沈奕辰的家伙就在医院留下了一份体检报告。当时他就觉得沈奕辰脑袋里的那个小东西可能是个“定·时·炸·弹”;结果短短一周的时间过去,那枚“炸·弹”出乎意料的,非但没炸,反而开始熄火了。
牧宇轩在一旁的病历本上刷刷写出几排只有医生护士们才认识的字,而后将钢笔插回胸前的口袋里,活动了一下十指,踏出了办公室。
他对这个“沈奕辰”充满了好奇心。
身为唯一一个,算是陪着柳竹安长大的亲近的同龄人,牧宇轩自认对柳竹安是有些了解的。
他这个表“弟”是个看似很孤傲的人,事实上,也完全说得上是淡漠。
牧宇轩是五岁的时候见到的柳竹安。他记事比较早,还记得住牧听雪把他从孤儿院带走,而后带到牧听雨和柳竹安面前的时候。
那个不到三岁的小家伙从小就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不过从实际角度来讲,因为牧听雨的存在,幼年时的她没有权利说不。柳竹安从小就生活在强势母亲的高压教育下,每一天做什么全部都有详尽的规定,而后在多年的累积下,就算牧听雨去世,柳竹安也未曾挣脱。
相反,她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牧听雨想要的那种优秀的孩子,只是最后付出的代价有些大。
不过牧宇轩也没什么资格说,毕竟牧家这两姐妹养大的两个孩子,都说不上是正常人。
他只是想说……柳竹安突然变了。
柳竹安不是冷血,她只是不会,也觉得没必要去表达自己,同时,她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她去格外在意的人与事。别的不说,他认识柳竹安二十几年,什么时候看到过她会这样直白地表达出关心与亲近?
那个传言中的白梓怜他没见过,所以牧宇轩就把全部的注意力与好奇心都放在他见过的沈奕辰身上了。
牧宇轩到病房的时候,沈奕辰还在睡。
他看了一眼检测的身体数据,问值班的小护士:
“什么时候退烧的?”
“凌晨三点四十分,体温降下三十八度,现在稳定在三十七度六。”
牧宇轩点头。
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记录本,又在上头刷刷刷写了几排字。他捏了捏沈奕辰的手脚,还顺手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眼,结果沈奕辰依旧陷在沉睡中,半点反应都没有。
牧宇轩摘了手套,冲小护士温柔地笑笑:“通知下去,开会吧。”
***
沈奕辰分不清这到底是他在幻想,还是他过往的曾经。
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终于能凑出不太卡带的画面。
这里好像是一间办公室。
传统的中式风格,木质的书桌书架甚至座椅茶几都是配套的,岁月沉淀过的痕迹落在其上,只有屁股下面的皮质沙发能带给他一丝舒适。
他应该是在看什么文件。
文件内容糊成一团,沈奕辰看不见自己,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自己”的袖口。他竟然还穿着西装,袖口的袖扣一看就很值钱。
……真不习惯。
不过他只是在“看”,他什么都做不了。
沈奕辰觉得自己与“自己”仿佛是割裂开的两个人。他住在这段“回忆”中的人身上,可那个人却好像不是自己。
在他正茫然的时候,门吱嘎一声响起,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
沈奕辰认出来了,这是那个“小言”。
他看起来才十岁出头,已经跨越过了童年时期的柔软,是个成长期逐渐脱离婴儿肥的小少年了。小少年有一双灿若晨星的漂亮眼瞳,黑亮而澄澈,他还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哥,”那个小孩儿说,“我可以进来吗?”
沈奕辰听到“自己”开了口,用和他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语调,冰冷地说应了一声“进”。
小言进来了。
他手里拿了张纸,手背在身后,穿着一身英伦风校服的小少年快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了:
“哥,我是全班第一!”
沈奕辰听到“自己”语调都不改地,又应下一句“嗯”,冷淡地仿佛只是在敷衍一样。
小言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他抿着嘴,抓着成绩单的手指使了些劲,将纸张都抓出了痕迹。他垂下头,安静了几秒,再抬起来,黑亮的眼中满是冷淡的哥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妈妈——”
他问话都没说完,沈奕辰“自己”的视线就已经转回了文件上。他听到“自己”冰冷无情的声音:“还有别的事吗?”
小言不说话了。
小少年赌气一样,直接把手里的成绩单撕成了四瓣,往门口空荡荡的垃圾桶里一扔,摔门走人。
而“沈奕辰”只是叹口气。
他又看了一会儿文件,又发了两封邮件,最后站起来,亲自去到门口——的垃圾桶前。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该死的垃圾桶,而后眼睛一闭,一伸手,把那几张成了碎片的成绩单捡起来。
沈奕辰:???
他看着自己回到桌前,找了胶带把那几张碎片重新粘好,顺便拿起话筒给佣人下了指令,说给小言做他爱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