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肖恩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不跟柳竹安“作对”的人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涌入心口的情绪简直不能用言辞与文字描述,反正韩肖恩凤爪也不啃了,沙拉也不继续吃了,咧着嘴笑起来,时不时还发出一声有点猥琐的“嘿”来。
这是胜利!
阶段性的胜利!
从他第一次见到柳竹安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是不是柳竹安自己先退一步,反正这是韩肖恩有且只有的唯一一次的,得到的柳竹安的肯定与夸奖。
他这样子,程安煜和高昂义都看不下去了。
程安煜:“能正常点吗?”
韩肖恩:“我很正常啊!……嘿。”
高昂义:“……不,你不正常。”
韩肖恩:“我当然很正常!嘿……”
行,没救了。
***
与此同时,在“吃友三人小分队”所在的酒店,隔着三条主路,两个小区的一家平价商务宾馆里,白梓怜睁开了眼睛。
现在是下午四点。
最热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但是整个城市依旧笼罩在烈日下。这家说是商务宾馆,实际上只是一个家庭式的小旅馆,除了管理不太严格外,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可便宜自然有便宜的道理,房间里根本没有dú • lì的空调,那个中央空调有跟没有的差距不大,房间热得跟蒸笼似的。
她一身汗地从床上坐起来,扯住下滑的被子,遮住自己未挂寸缕的身体。
房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磨砂玻璃的浴室根本挡不住什么,那个正在洗澡的身影直接撞进了白梓怜的眼睛。
她扭开头,不想去看。
房间里拉着窗帘,整个室内的布置陈旧而廉价,天花板上都是黄灰色的痕迹。她呆呆地向前看,那条精致漂亮的蓝色“人鱼泪”搭在椅子上,与房间格格不入,点缀的亮片摇动,好像在奏着什么讽刺的歌谣。
好……讽刺啊……
水声停了。
有人从浴室中走出来,快步走向白梓怜,然后掀开被子,犹带水汽的身体什么都没穿,直接抱住了白梓怜,滚烫的身体接触着汗湿的肌肤,让她也染上温度。
男人的声音很低,喃喃着白梓怜的名字:
“……梓怜……”
白梓怜没有动。
她闭了闭眼睛,一点点让自己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男人低声道:“……我以为你是想见我的。”
白梓怜没回答。
男人叹了口气:“我只是……算了,你好好的就行。这次我再走,几年内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来碍你的眼。你……保重。”
他离开了被窝,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响起,白梓怜努力地闭紧了眼睛,最后却还是猛地睁开,抓住了他的手。
而后,男人那张丑陋的脸撞进了她的眼睛。
刘乾,在白梓怜“回到”金富贵那个家前,认识的……朋友。他甚至可以说是白梓怜唯一一个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可惜他脸上一半是胎记,胎记那里还纵横交错着几道伤疤。
白梓怜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她妈妈的思想也不多正常。白梓怜从未见过其他亲人,只知道外婆早早去世,妈妈和外公关系并不亲近,后来因为争吵离家出走,发誓不会再回去,于是也真的直到死都没有再回去过。
一个偏激的独身女人拉扯着拖油瓶一样的小女孩儿,白梓怜的童年是真的不好。她那时候就喜欢跟在家里同样不好,但是自己拳头硬的刘乾身后。
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来越明白样貌与财富的重要性,没钱又有胎记毁容的刘乾好像也不过是她认识过的一个朋友而已。用到人家的时候想人家,用不到的时候就忘得一干二净,好像小时候的那些陪伴庇护都随着她消失的良心彻底忘了光。
白梓怜看过“原著”,她是故事里微不足道的“恶毒女配”,刘乾却连名字都没有提到过。在她第一次按部就班走剧情的人生里,在剧情写不到的地方,刘乾其实一直在她身边;而在她重来的这第二次,她编排了自己的人生,编排了“女主”“男配”的人生,早早地去了金富贵那里,没有想过刘乾。
但是那时候已经没有了亲人的少年刘乾,竟然还是收拾了行囊,跟着她。
白梓怜自私惯了。
上一次如果说刘乾在她心里还有点地位用处的话,这一回用上玛丽苏光环的白梓怜是完全没有在乎过刘乾的。她甚至连对方什么时候从她的世界里消失都没有注意到,那时候的她只是沉浸在自己“伟大的事业”中,梦想着干掉金可晴勾引沈奕言,幻想着自己未来的财富与名望。
刘乾,那是谁?
可当这次,刘乾给她打电话,说“我回来了”的时候,她竟然委屈得像是多年前的自己,竟然不管不顾地从魏贤熙那里离开,守来了刘乾。
他们甚至疯狂了两天,直到现在,白梓怜恍惚着,慢慢反应过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我为了找安慰,我这是在干什么?
刘乾弯腰,抓着她的手腕,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梓怜?”
白梓怜抬头:“……你去哪里?”
刘乾叹了口气:“还是去外面。这次往国内运了批货,我算是跟着货来的。国内现在抓得越来越严了,我这票干完也放松放松。你放心,我不会回来闹你。”
白梓怜:“……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乾还在叹气。
他身高不算很高,但身材相当魁梧,肤色黝黑,手指上都是磨出的老茧。他小心地伸手,粗糙的指尖触碰白梓怜滑嫩的脸颊:
“我知道我是在给你添麻烦,”他说,“你结婚了吧。”
白梓怜愕然:“你在说什么?”
刘乾苦笑一声。
“我那次回来……”他说,“你情绪很不好,始终念着柳竹安的名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直念着。但……又说,他是个废物,你甚至不如……不如和我在一块儿。”
他迟疑着,话讲得断断续续:“可我再回来,你已经和竹枝的那个老板,柳竹安住在一起了。”
刘乾的眼睛又干又涩,他的情绪其实很平静,毕竟他一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我知道我不如他,不如他们。我连他们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他说,“我为你做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我不能破坏你的人生。我只是……这次没有忍住。”
白梓怜咬着下唇,疯狂回忆着过去。
她给柳竹安投怀送抱失败之后,她去买醉了……对,是在酒吧,常去的那家。然后……然后,她好像确实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是被刘乾从酒吧带走了,她喝得断了片,刘乾每次回国都是临时电话卡,那天她又走得匆忙,所以忘记了是刘乾。
所以,那个孩子……那个根本没有机会出生的,是乾哥的孩子吗?
白梓怜垂下头,没有说话。
刘乾摸摸她的头发:“那……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白梓怜没有抬头,只是摇摇脑袋:“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走?不走……不行吗?和以前一样,你还在我身边,不好吗?”
刘乾低低笑了一声,牵动着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可怖。
他触摸着白梓怜下巴上的红痕,笑声有些苦:
“梓怜,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总是这样,给我希望,永远只给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然后让我为了这点希望奉献所有。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哪怕是给你这条命。可你永远这样吊着我,shā • rén也只是一刀子的事儿,你非要软刀子杀我吗?”
他说:“我是个男人,白梓怜,我喜欢你,我十六岁就知道我喜欢你,看你从一个小娃娃到现在,我自己活该作践自己,可你不能。我也是个人,我也会心痛,你知道吗?”
白梓怜讷讷说不出话。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错在哪里。
和以前一样不好吗?
乾哥还是乾哥,不好吗?
都怪他们!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她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乾哥也不会这样说的对吧!
她望着刘乾,咬住下唇。
刘乾看了她好一会儿: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不知道我为什么去国外,对吗?”
白梓怜呆呆地摇头。
“两年前,绑架长兴集团那个来内陆的少爷的,是我。”
脸上的伤疤狰狞地滚动着,刘乾盯着白梓怜,一字一字说道:
“我知道你喜欢钱,我也喜欢,我也想要。我没文化,也没什么会的东西,除了一身蛮力,我什么都没有。然后,有人发消息给我,告诉我绑了沈奕辰,就什么都有了。”
白梓怜嘴唇阖动。
她不知道。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知道乾哥说的“有人”,是系统。
是啊,系统可以用病毒改变很多东西,但到最后,亲自去做的,还是要是“人”。
有谁比刘乾好用呢?
话已经说到这了,刘乾痛痛快快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很容易,都没有惊动谁,我和几个兄弟非常顺利地就把那小子给绑出来了。细皮嫩肉一个小白脸,也不会说点好听的,连求我都不会。”
刘乾回忆着两年多以前,那一切的开端:
“我有了沈奕辰的资料,我知道他是明岛首富的儿子,知道长兴有钱,但是长兴在明岛,明岛那么远,他老子就算厉害也不能立刻把我怎么样,所以我只要及时跑了,就一定可以。
“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有钱,马上就能摇身一变,能过上好日子了。”
刘乾的语调有些虚幻,一边说,一边沉浸回当时的记忆情绪里:
“可惜了,也可惜他家在明岛,所以我想拿到能花的钱,太麻烦了,等得我都不耐烦了,结果钱还在银行里周转。
“也正好,我去找你的时候,我看到你和那个什么叫程安煜的在一块儿。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我拿到钱有什么用呢?你身边的那些人,是老天爷赏饭吃的,生来就是有钱人家,他们天生有好的身家,有好的爹妈,长得好看,有你、有很多人喜欢。我呢?就算我有了钱,别的呢?
“没用的。我不行。不过没关系,我手里,正好有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在我手里。”
他哧哧地笑起来,整张脸狰狞得无法入目,笑的身体都在抖。
天之骄子啊。
那又怎样?
老天爷好歹最后还是公平了一次,管你是不是有钱人,只要你还是个人,你总是会疼,会受伤,会流血,会死。
他不要钱了。
他享受着那一瞬间高高在上的美妙感觉。你是了不起,你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你一辈子都不会像我这样在底层摸爬滚打,但是现在,你的命在我这样的人手里。
他要他死。
他要打死他。
可等沈奕辰真的没气了,刘乾又惶恐起来。
是,弄死一个有钱人的感觉很好。但是沈奕辰家有的是钱,他却是光杆一个。他要是被抓住……他一定会比沈奕辰还要惨。
他瞒着那几个同伴,把眼看着就要断气的沈奕辰拖上了山。
而在他正在小山上挖坑的时候,他们占据的那个废旧的小作坊突然发生了爆炸。刘乾就在山上,远远望着炸了的房子,连沈奕辰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都顾不上,跑了。
后来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了。
他知道抢了沈奕辰衣服的同伴死在爆炸里,但是他还活着;他想活命,他花了所有积蓄,放弃了他的合法身份,偷渡逃出了国。
国外的生活并不好,他在国内过得困苦,可是和那里比,他在国内过的简直是天堂般的日子。
他没有一技之长,他只能在那边做了个打手,靠着“运货”的机会回来见见他依旧喜欢的白梓怜。
她不记得了,但是刘乾记得。
那个小小的,会在他打架受伤的时候哭着吹伤口说不疼了的小女孩儿,始终是他的心尖尖。
他不知道什么系统,不是因为什么玛丽苏光环,只是因为她曾经也是个天使。
所以他心甘情愿。
现在,他的故事讲完了。
白梓怜坐在床上,她的汗水一直都没消过,汗津津的,有些茫然。
原本的刘乾应该是个普通的打工的,在汽修厂上班。虽然赚的不多,但是安安稳稳的,脸上也只有胎记,没有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