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一场告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倾诉自己的喜欢,自己复杂的心情,自己按捺不住的欢欣;同时,没有鲜花,没有蛋糕,没有正式的服装,连一点点的仪式感都没的。
沈奕辰:“……”
他满脑子刷新过各种奇怪的乱码,各种图案文字言语大杂烩,在他脑袋里刷刷掠过,最后凝成四个大字:
天要亡我。
这不是我想要的告白。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沈奕辰在柳竹安紧紧的盯梢下,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眼泪。
这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然后,柳竹安凶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句:
“不系安全带?嗯?”
沈奕辰:“……我错了……”
他们两个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上,柳竹安放掉气囊里的气,伸手,手指触碰沈奕辰脸上的伤口,和渗出的血迹。
她看起来很凶,那双本是狭长的眼瞳在这一刻都瞪大了不少,眉心凹陷,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
可她的动作很轻。
柳竹安的体温灼烫,指尖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抖,她用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在他的伤口旁掠过,嗓音放低:
“没事?”
“嗯。”
沈奕辰还沉浸在刚刚“失败”了的告白中,简直煎熬在“冰火两重天”之中。
柳竹安什么意思?
她刚刚就这么跳过他的告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到底是答应还是答应?她有没有多少喜欢我一点?她其实没有生气我知道……额,好吧,其实我也没那么确定。
但在那根手指触碰到他还隐隐作痛的脸颊的时候,沈奕辰就感觉不到痛,而是又开始脑内炸烟花了。
她还是关心我的,沈奕辰想,还悄悄松了口气,刚刚提在喉咙口的心脏也慢慢落下点。
他在柳竹安面前,一贯是不怎么遮掩的。柳竹安不像沈奕辰观察的那么细致,但此时此刻,距离靠得那么近,又是面对面,沈奕辰那点小表情完全没有逃过柳竹安的视线。
柳竹安笑了。
她其实……很紧张。
就“告白”这一事件来讲,告白的人紧张,被告白的人,尤其是对告白的那位还是有点好感的,同样是紧张的。
只不过柳软萌比沈怂怂会“装”一点;
外加她确实是更在乎“道路交通法规”。瞧,不系安全带,吃亏了吧!
这不代表柳竹安忽略了沈奕辰的告白。
她的心脏也在砰砰跳动,整个人也沉浸在有些紧张的情绪当中。
但是!
柳竹安捕捉到了沈奕辰在她轻触他伤口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小表情。
她微微眯眼,手指还触碰着沈奕辰的脸,扯着嘴角,笑了。
她的笑容很好看。
她手指向下按压,在沈奕辰那道小擦伤的伤口旁,按下去。
沈奕辰:!!!
柳竹安笑得恶狠狠的:“疼不疼?”
沈奕辰委屈得快要哭:“……疼……”
柳竹安:“疼就对了。”
沈奕辰:“我——”
魏海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两位,你们还好?”
沈奕辰和柳竹安同时僵住不动了。
……差点忘了……这还有“现场观众”……
这一切其实只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魏海很有职业素养的,他一点都没有嘲笑沈奕辰的意思,也没有打趣他们两个的打算。他继续道:
“白梓怜和刘乾的车发动机受损,他们两个下来了。”
耳麦那头已经能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魏贤熙接过了对讲机,他的声音嘶哑,但在这一刻听起来很有安全感。
“你们留在车里,不要动,我马上就到。”
***
时间倒退几分钟。
白梓怜在看到柳竹安的时候,情绪就不对了。
她恨柳竹安。
对于一个观念不正确,认为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样貌,认为女人必须依靠男人,认为女人只有靠着掌控男人才能征服世界的白梓怜来说,她把样貌当资本,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蛋儿。
而柳竹安,害她毁了容。
她不知道柳竹安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但柳竹安烙在她下颌的指印,她越想越恨,越想越恨,曾经还对柳竹安这一类青年才俊抱有点好感,现在,对柳竹安的只剩下恨。
而且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各种情绪在反噬病毒的放大下,她已经离真正的疯子不远了。
何况不单单是柳竹安,还有沈奕辰。
她同样想弄死的那个沈奕辰。
在她确认那是柳竹安和沈奕辰之后,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这么巧地几次三番和他们碰到,她只是紧紧抓着刘乾的手腕,指甲深深地陷入男人的皮肤。
她连声音都尖细起来:“乾哥!我看到柳竹安了!我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她自以为隐蔽地跟了柳竹安和沈奕辰一路,飞快地钻进魏贤熙那要来的越野车,不断催促刘乾:“乾哥!我们的机会来了!”
刘乾一路都很沉默。
他本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现在又好像有什么问题在纠缠着他,便显得更加沉默了。
和魔怔了一样的白梓怜比起来,他也显得没什么干劲儿,一点都没有冲动,或者想要shā • rén、复仇的意思。
他是跟上了前头的车,但车开得都规规矩矩的。
在跟踪的过程中,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纠缠半天的问题:
“梓怜,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他知道的,白梓怜满口谎言。
她总说金可晴欺负她,金可晴母女欺负她,可事实上是她在欺负那两个人;她习惯性地把所有的话说得对自己有利,不论真假,用模棱两可的话语来误导他人对自己有利。是,她一直都是这样,刘乾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儿。
但他不希望……这也用在他的身上。
可刘乾的质问,让已经被幻想冲昏头脑,情绪激动,近乎疯癫的白梓怜却觉得无法接受。
她早就失去了纯白。不,她从来都没有那么纯白。
她的眼珠浮着血丝,仿若有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开始抢夺方向盘,并且在抢夺过程中,弄掉了收音的小玩意儿,让魏贤熙他们再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白梓怜尖叫:“踩油门!乾哥你踩油门!”
刘乾的力气是白梓怜比不过的,只是他还不愿意伤害他喜欢的女人,所以只是僵持着。
白梓怜:“他死了就结束了!我要他死!”
刘乾:“梓怜!在这shā • rén,还是柳竹安那样的人,我们不可能逃掉!”
白梓怜的裙子肩带已经散开,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都散乱,那条漂亮的裙子,亦或者她这个漂亮的女人,现在都是一团乱,狼狈又糟糕。
她咬牙切齿:“我不管!我要他们死!乾哥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他们死!”
刘乾沉默了。
他还握着方向盘,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然下来。
他嗓音染上了哑意:“……我知道了,你坐好。”
在疯婆子一样的白梓怜坐下之后,他闭了闭眼睛,而后一咬牙,油门猛地踩到底,抱着视死如归的意志,轰——
他们的车子车头报废,而柳竹安与沈奕辰那辆,在撞击的作用下被抛起,翻了几圈,重重落地。
他们的车自然不能和魏贤熙改装过的比。
柳竹安和沈奕辰没有什么事儿,倒是刘乾开着的车,在剧烈的撞击,与另外那辆好车的反作用力下,玻璃全部碎裂,如同武器一般向车内两个人袭来。
刘乾下意识地松开方向盘去护住白梓怜,可撞击同样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负担,他的反应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快。
只听一声惨叫,白梓怜裸·露在外脖颈,胸脯,面庞,手臂上,已经全部都是被碎玻璃造成的细碎伤口,深深浅浅,血液渗出,近乎成了半个血人。
而刘乾不比白梓怜好到哪里。
或者说,因为下意识要保护白梓怜,他方向盘多打了半圈,让驾驶室迎上撞击,承担了大部分的冲击,除了玻璃造成的伤口,内脏都好像被冲击得挪了位置。
他艰难地呼吸着,又一道碎玻璃渣划破了他的颈侧,伤口不深,可血液还是像蜿蜒的小溪流,源源不断地下流;额角也有伤,血液从额头留下,黏住了眼皮。他整个人快要散架,半天才能动动痛到无法呼吸的手指。
他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扭头看向副驾驶,白梓怜却已经不在那里了。车门还没有关得牢靠,眼看着就是才出去没几秒。
刘乾笑了。
他任由血液流失,带走他的体温与气力,他缓慢抬起颤抖的手,虚虚地捂住脸,双肩颤抖,无声地笑,嘶哑地笑,最后抖动幅度越来越夸张,他嘶哑着嗓音,放声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走了。
她就这样走了。
她明明有力气下车,却都没有虚情假意地问候一声“乾哥你没事儿吧”。
真的是……太讽刺了。
刘乾啊刘乾,你愿意为她做所有事情,但是她呢?
白梓怜这个骗子,她会为你,做什么吗?
她不会的。
白梓怜是真的不会。她这次是真真正正毁了容,带着一身伤,尖叫了半天,才踉踉跄跄地拉开近乎变形的车门,爬下车。
她的视线一片血红,在地上趴了半分钟,眼底酝酿出了再也无法压抑下的疯狂。
尖叫声停了,可她脸上却绽开了扭曲的笑容。她慢慢爬起来,脚步蹒跚,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小巧的匕首,短短一段路,一步一挪向那辆安静的车子走过去。
她再也没有当初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半个身子都是细碎的伤口,狼狈且令人嫌恶。
她在脑内幻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笑声。
“柳、柳竹安……沈奕、沈奕辰——死吧死吧死吧!”
她站到了车前,手脚并用爬上了车前的挡风玻璃,把从魏贤熙的玩具房里偷出来的匕首攥在掌心,就这样狠狠地撞击在了车玻璃上。
依旧坐在车里的柳竹安和沈奕辰两个人:
“……”
沈奕辰看着染了血,还疯疯癫癫的白梓怜,脑海里突然浮现那部恐怖片里的部分情节。他喉结滚动,悄咪咪地伸手,捉住了柳竹安靠他近的那只。
另一个人的体温顺着相触的皮肤传递,柳竹安垂眸,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其实也有点小嘀咕,但是一看到沈奕辰这个样子,她就一点都不慌了。
毕竟……外面这个人是白梓怜。
想想白梓怜都做过什么智障的事情,柳竹安丝毫不怕,反而有些想要嘲讽。
能做成白梓怜这样的人也不多呢。
果然,那个蠢得无可救药的白梓怜表情狰狞,还是用那柄匕首的刃尖一次一次砸着车玻璃。
然而,无事发生。
瞧她一次一次重复着无用功,柳竹安都开始心疼这辆车了。
而沈奕辰……
任谁看白梓怜这种表演都不会被吓到了。他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吐槽:
“竹安,就这个人?你当初怎么……”
柳竹安都不用他说完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冷冷道:“闭嘴。”
沈奕辰眨眨眼,乖巧无比:“……嗯。”
不过凶是被凶了,但是柳竹安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呢。
车子里的两个人就懒得动地看着白梓怜一个人在表演这种真人版劣质恐怖剧。她看起来是真的疯了,毕竟正常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儿,而且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去死去死”。
柳竹安当然不会因为她说的话去死。
相反,她很想笑。
她甚至用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手机。
沈奕辰:“……你在干什么?”
柳竹安没理他。
他这时候倒是已经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亡羊补牢,使劲挪一挪,靠柳竹安再近点。柳竹安还是没理他,倒也没不让他看自己的屏幕。
沈奕辰陷入了沉默。
因为柳竹安刚刚录了一段短视频,然后毫无同情心地发给两个人,配文字:[敬阅,你的女神。]
沈奕辰:“……”
没半分钟,柳竹安手机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接到了那两位的回复。
[郑涵初:……黑历史,求别提。她这又怎么了?从魏贤熙那逃出来了?]
[程安煜:你走]
柳竹安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她手机才刚刚放下,身为后援的三辆车已经依次而来,刷刷刷把这围起来。
说起来,这不是他们的计划。他们一开始没想到这两个人会这么莽撞地直接撞车,沈奕辰开魏贤熙的也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结果真的万一了。他们一开始的计划是把人引到隐蔽路段的,一辆在后面远远跟着白梓怜的车,另外两辆去埋伏。
所以现在才在这汇合。
魏海打开车门,魏贤熙下了车。
魏贤熙从来没有去看过相应的大夫,所以也不好确定到底是精神分裂,还是双重人格或者再其他的什么毛病。他对外还是使用着“魏贤熙”这个名字身份,“魏小熙”才是一个隐藏起来的秘密。
魏贤熙是魏贤熙的时候,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表情也很少,但是手速快,战斗意识也好,所以搞游戏还是搞得风生水起。很多粉丝知道魏贤熙是个有点迷信,而且塔罗牌不离身的。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的秘密的人才明白,塔罗牌不单单是魏贤熙用来搞迷信占卜的工具,它还决定着到底是由魏小熙掌握身体,还是魏贤熙。
魏贤熙缓步走向了白梓怜。
白梓怜真的疯了。她好像都没看见魏贤熙走过来,她依旧表情狰狞,维持着用匕首砸车玻璃的动作。
魏贤熙把那一沓塔罗牌递在了白梓怜面前。
“抽一张。”
白梓怜恍然地抬起那张扭曲的面孔。
她口型重复着“去死”,反应了一会儿,才把注意力放在了魏贤熙身上:“抽抽抽!你怎么不去死!”
她挥舞着手臂,那柄匕首从她掌心脱落,锋利的刃尖甩向武力值并不够高的魏海——
魏贤熙瞳孔一缩。
他想要拦下这柄匕首,可多年前的回忆在这一刻竟然漫入脑海。魏贤熙竟然愣了半秒,这才闪电般伸手,力道软绵绵的匕首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魏海反应确实要迟缓一点。
他低头,之前在魏贤熙手中的那几张卡片,却因为没拿住,散落一地。
魏海愣了:“……少爷……”
“当啷”一声,那柄匕首被他丢在了地上。
魏贤熙垂眸,看着已经染上脏污的塔罗牌,蹲下来,一张一张拾起散落的卡片。
他的嗓音依旧嘶哑,仿佛酝酿着什么情绪。
他将卡片全部收好,嘶哑的声音语调冷淡:“没事。”
他说:“报警。”
可能是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又或者是杀毒软件运行到最后,残余的病毒正在进行最后的反抗。白梓怜还在呢喃着“去死”,不时停顿一下,痴痴地傻笑。
魏贤熙深深地看了一眼白梓怜,对摇下车窗的柳竹安点点头。而魏海又主动开始解释:
“柳先生受惊了。刘乾和白梓怜今晚的举动是在蔑视法律。此前计划私下扣下刘乾是因为我们是没有直接证据,但现在有了。”
魏海的年纪其实也不大,三十左右的样子,和身边几个肌肉男比起来有点瘦弱。他的长发在脑后简单束起,显得挺温和,对柳竹安眨了眨眼睛:
“我们的车都是有行车记录仪的。车里车外都有。”
柳竹安:“……”
你们家的车厉害了。
魏海:“当然,为了防止拍到什么不该有的,我们还是要有一点小处理,两位是在这等警方到,还是出来透透气?”
柳竹安点头:“辛苦了。在这等着就好。”
魏家撑场面的另外两辆车刷刷刷地都开走了,魏海在筛选今天的行车记录,魏贤熙在处理白梓怜和刘乾。
刘乾还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刚刚魏贤熙手下的两个人来处理过他,发现他身上有些深的伤口,已经有些失血性休克的先兆。
那两位也算是有经验的,倒是帮着稍微止了下血,不过没太大用。所以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刘乾,现在更是眼前犯昏,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暗红色的血液在身上干涸,看上去有些可怖。
而白梓怜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
魏贤熙沉默着,倒也没有嫌弃白梓怜这身乱七八糟的血啊什么的,搀扶着白梓怜,送她回了这辆属于她的车上。
魏海已经处理好了行车记录仪:
前面有一些小的技术手段抹去一两句话,后面设定成两辆车撞击之后,仪器受损失效,所以什么都没再拍到。
挺合理的。
魏贤熙打开了车门,令人厌恶的血腥气冲入鼻腔。他完全没有怜香惜玉,只是把白梓怜随手往车上一丢,而趴在方向盘上刘乾挣扎着抬眼,露出一双瞳孔有些扩散的眼睛。
他的伤……可能不单单是外伤。魏贤熙心理有了掂量。
他刚要关车门,刘乾突然用着虚弱的声音开口了:
“你们什么都知道,是吗?”
魏贤熙没有回答。
刘乾粗喘两声,继续问:“你们这种人,把我们这种人耍得团团转,很有趣,是吧?”
魏贤熙还是没有说话。
刘乾道:“你们会遭报应的!通通都会遭报应的!全家都不得好死!”
魏贤熙终于有了反应。
他勾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已经有了,”他说,“和你无关。”
他关上了车门。
车里最后只剩下刘乾和白梓怜两个人。刘乾只觉得头晕头痛,全身上下都在疼,肚子里更是疼得厉害,
他觉得冷,刺骨的冷。
他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在境外这两年过得担惊受怕,现在更是没有安全感。他的手摸进口袋,那里藏着一柄小巧的折·叠·刀·刃,在碰到那柄小刀子的时候,他缓缓松了口气,却发现现在连呼吸都在疼。
他突然在想,他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