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亮着灯,墙上的挂钟指向21:48,妞妞已经睡了,邓佳影眼尖,一眼就发现了他腿上的擦伤,“摔了吧,今天就不该出去,赶紧去洗洗。”
陈循说“没事”,佝偻着背走去卫生间。
邓佳影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好一阵忙活,“你妈今天过来带孩子,前脚刚回去,我让她在咱们这儿将就一夜,她不肯,说咱们家小,没地方睡,冒着雨就回去了。”
陈循蹲在瓷砖地上斜迈出一只腿,花洒的细流淅淅地冲在伤口上,剐着皮肉,他倒不觉得很疼,“我想买个小点的房子。”
“你手上有多少钱?”
陈循关掉花洒站了起身,“不到二十万。”
“二十万哪儿够啊。”邓佳影想了想,“这样,我去管夏筠借点吧,二十几平就够了,把首付先给了,剩下的咱们商贷。”
“钱的事,再想办法,你还是趁早跟她断了吧,那个刘子昂咱们惹不起。”
“我知道你瞧不上她。”
陈循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也相当认真:“去年元旦差点就出事,你都忘了吗?你也知道他手上沾着人命,你还敢跟他老婆不清不楚的。”
邓佳影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类人,总是心存侥幸,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陈循想得那么糟,“后来不是没出什么事儿嘛,那姓刘的就是面子上过不下去,找我立个下马威。”
“不是。”陈循一板一眼,“他疯起来真会shā • rén的。”
邓佳影笑了,每次只要一提到刘子昂,陈循永远是这副警戒御敌的状态,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好了,不谈这个了,回屋看看妞妞吧。”
“你别不当回事。”
“知道啦,年纪不大,比我奶奶以前都能唠叨。”
陈循忧心忡忡地回了自己房间,去年的“意外”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那件事发生后好长一段时间,只要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那辆引擎轰鸣、直直撞向邓佳影的车。
屋里很静,能听见孩子的小呼噜声,他暂时压下内心的惶恐,伏在书桌前看了会儿成人高考方面的书籍。
一晃时间已近半夜,窗外虫声凄切,绿树在路灯下晃着憧憧暗影。
陈循还是没什么睡意,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在深夜里发呆,为孩子的抚养费合计,为他们这样平凡的三口之家合计,当然还有他母亲的养老问题。上述种种避无可避,终将会变成压垮他身躯的骆驼草,但凡有一口气吊着,他身后就会有一根鞭子抽着他,赶着他去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正对着他的那面墙上,贴着一张男人的海报,有些年头了,边角处稍稍泛黄起卷——那是一张充满喜剧色彩的脸,曾经作为红透半边天的谐星,线上线下给无数人带去欢乐,后来罹难抑郁,一蹶不振。有关他的最新消息还是前年的新闻,是在直播间带货卖水果,销量却不如人意,久而久之彻底淡出了公众视线。
陈循无数次点开这位名叫“黄达秀”的喜剧艺人的微博,也给人家发过无数次私信,从一开始的真诚鼓励,到如今反而成了他自己的情绪树洞,许多见不得光的心事都在这里找到了宣泄口。
他与自己假想中的朋友惺惺相惜,像一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每天对着一个不可能再启动的账号说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隔日陈循没有去送外卖,他独自跑了好几家中介公司,想咨询买二手房的事情,看来看去,都没有太中意的,要么是太贵,要么是位置太偏,那些地段好带学区的,动辄十几万一平。
从中介公司出来,他寻了处阴凉地坐下,吃了点面包垫巴肚子,又灌了几口矿泉水,脸上愁云不展。
邓佳影忽地打电话过来,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世贸国际这边。”
“妞妞吃坏肚子了,中午吐了两回,我现在送她去医院,就咱们家附近那个八院,你赶紧过来吧,孩子一直在喊‘爸爸’。”
陈循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包里,再把包往身上一挎,骑着小电驴就往八院赶。
骄阳似火,整座城市匍匐在巨大的热浪里头,一路灰扑扑的,迎面而来的沙尘令他在这样的时节更显得灰头土脸。
到达那家医院的急诊,陈循在输液大厅看见他女儿,被邓佳影抱在怀里,手上还扎着吊针,一副蔫蔫儿的模样。
他跑过去。
妞妞抬头,有气无力地喊了声“爸爸”。
邓佳影说:“我中午在收拾屋子,她说她要吃冰淇淋,我就说你自己去拿,也没看着她,不知道吃了几根,等我完事以后,就看见她蜷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喊疼。医生说是肠胃炎,刚才问她,她说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