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过往,终将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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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
阴冷潮湿的船舱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蜷起膝盖坐在最里面,他一旁的是一个慢慢蠕动着的布袋,男人用刀把袋子挑开,很快从里面掉出一个男孩来,眼睛、嘴巴和双手都用黑色胶带封着,被捆在布袋里时间太久呼吸都有些吃力,脸上海水混着泥水,狼狈不堪。
大概是感觉到了船在晃动,或者传到鼻中的血腥潮湿的气味,让男孩没有挣扎,他趴在船板上微微发抖,没有吭声。
陆老大用牙咬着布条勉强给自己包了下手臂,又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脸:“我说话,你听得懂?”见对方轻轻点头,陆老大又拿了刀子过去试着去割开胶布,大概是刀尖太凉,对方忍不住微微颤抖,陆老大啧了一声道:“别动,也别出声啊,咱们还没走远,等天亮了我送你去找警察……你们这是叫警察吧?”
他声音沙哑,但是手上的力气适中,就算是用刀的地方也用自己的手掌垫了一下没有伤到男孩分毫。
等把人放出来,才发现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睫毛被胶带粘掉一些,人看起来有点狼狈,眯着眼睛好一会才看清他,立刻吓得僵在那不敢动了。
陆老大扔了一袋面包和一瓶水给他,冲他点点头:“吃。”
男孩喉结滚动两下,低头看了看,捡起来立刻吃了。
他饿坏了,找了个角落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面包,水也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肚子里略微吃了一点东西之后才又试探着去打量船和陆老大,只是一边看还在一边喝水,特别珍惜。
陆老大看着他笑了一声,“像只泥猴子……”
大概是这点笑意让男孩提起了精神,他试探着跟陆老大说了一句,陆老大掏掏耳朵道:“你会说普通话不?你说啥呢,我听不懂。”
“乔,乔佐,”男孩指了自己,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磕磕巴巴道,“我叫乔佐,谢谢。”
陆老大点点头,道:“你就不用知道我叫什么了,等天亮了我就送你回家去,你知道家里的地址吧?”
男孩眼睛猛地亮了,点点头先是说了几句,很快又用自己仅会的几句跟他道谢,不住地说着“谢谢”。
陆老大磕磕绊绊跟他比划着交流,才知道这孩子被人绑起来在船的夹板下藏了三天。三天来,他只吃了陆老大给的这一点东西,听到的只有海浪声,眼前更是漆黑一片。
陆老大骂了一句,又给了他一些吃的,“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坑蒙拐骗赌……”他冲船板上啐了一口,哑声骂道,“尤其是拐子,我见一个揍一个。”
乔佐听不懂什么是“拐子”,但是他大概能理解陆老大的话,知道他是在帮自己,不是和那些绑匪一伙的,对他满是信赖和感激。
陆老大看着男孩大口吃着东西,又沉默起来。
乔佐敏感地觉察到了,抬头看他:“叔?”
陆老大道:“吃你的,我就是看到你想我儿子了。”
“叔的……儿子呢?”
“啊,丢了,还没找到呢,不过快了。”
乔佐拿着面包的手停顿下来,也不吃了,看着他有些无措,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有点慌。
陆老大嗤笑了一声,道:“我没事,就是想他。”
想他的儿子现在会是在哪里,会是什么样。会不会跟眼前这个男孩一样像只泥猴子惨兮兮的,会不会过的不好,会不会有人给他一口面包。
乔佐还在看着他,却听见对面的男人道:“你这么看我干啥?吃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被捆了三天连饭都不敢吃了?吃饱点,回头也去学点防身功夫什么的,别再被人绑了。”
陆老大咕哝了一句,很快又扭过脸去躲在暗处睡了。
他们这艘小船很安全,偶尔会有灯光略过,乔佐看到对面那个看似高大的男人额上有疤痕,脸上也尽是风霜的痕迹,一双大手粗糙有力但指尖都是裂口。
他吃了很多苦,但是这些都没有打倒他。
乔佐合衣睡了,三天惊魂未散,终于可以略微放松一下。
陆老大救人的时候没想过乔佐的身份,等见了乔家人之后,短暂的惊讶之后又恢复了冷静。
绑匪煞费苦心,把乔佐藏在了一艘赌船上,而陆老大为了钱来船坞打工,接了点私活儿出来维修船只,恰巧发现了乔佐,仗着自己力气大又对海上熟悉,直接劈开船板,用麻袋把人救走了。
乔家已经筹备了二十亿的港币,由乔佐的父亲和大哥乔岩亲自准备用一辆面包车下午送去给绑匪,而乔家老太太自从听到小孙子被绑架的消息之后,哭昏过去两次,现在已经住进了医院。
陆老大带着乔佐回来,乔家上下都急急忙忙跑出来接了人,乔佐的父亲和大哥更是亲自出面把陆老大客客气气地请进了书房,关上门谈了一番,坚持要送上一份重礼,作为感谢。
乔家要给钱,陆老大一分没要,对方坚持之下,陆老大开口道:“我想要点别的东西。”
乔岩立刻道:“您请说,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让陆先生满意!”
陆老大道:“我想借您一条船。”
乔佐父亲立刻道:“我送你,尽管挑!”
陆老大摇头道:“不,借我一年就好。”
对面坐着的两位乔家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有些不太明白,但是恩人开口,他们自然是什么都满足对方的。
陆老大借到了自己的第一条船。
他想找人,国家太大了,他发现凭自己的力量是找不到的,他必须要有足够多的钱,跑足够多的地方。
陆老大坐在船上,用牙齿咬着绷带在手掌上缠了两圈,勒紧了一些,他这辈子都要找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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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市,黎家。
黎曼疯了,还是那座紧挨着黎老的房子,院子里搭建了玻璃房,在阳光照耀下如同水晶屋,但是花园没有人照应,已经荒芜一片。
黎曼把自己锁在画室里,大幅的图画都被画刀割破了,厚重的红色颜料像是凝固在上面的血。她抱头缩在墙角,不住发抖,眼睛瞳孔在颤动,无法对焦,眼前的一切映在她眼中又像是没有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赤裸的脚上带着颜料,裙摆也是,脏污一片,嘴里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房间里没人回应她,但是脑海里江心远的声音一遍遍地响起,她睁开眼闭上眼睛看得到的都是丈夫带着怒意的脸和推搡过来的手,一下接一下把她推进深渊。
“都是因为你!”
“都怪你,孩子们才会这样!”
“留在你身边他们永远养不活……你就是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教育的好?”
“你帮我去跟你爸说,去啊,你去要那些……没有钱怎么养大小舟和黎江?”
“哈?你照顾?你看看你自己,温室的鲜花经不起一点风雨,你带着他们,早晚黎江也要毁在你手里……”
“黎江出了车祸,他快死了,你这个当妈的怎么管的孩子!非要他们死了你才放手,才满意是不是?!”
……
黎曼直直盯着前面的木地板,喃喃道:“不是,不是这样……宝宝,我的宝宝……”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浸湿了衣服,她手指用力到掐破了单薄的衣料,掐进皮肉抠出了血,颤抖着声音用最后一点理智在努力去说着,但是很快就崩溃地哭喊了一声,埋头在臂弯抽泣起来。
她以为自己发出了很大的悲鸣,但声音却小得传不透门板。
痛苦,黑暗,无尽的自责和哀伤席卷而来,像是无数的手把她拽向黑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