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升副主任医师了,晋升之前要下乡挂职一年,一个月回一次容城,这半年来他又忙于案件,周末总是不在家,明明同一屋檐下,父子俩却总是错过。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如今却后悔平时打电话只会说一句,好好工作,以工作为重。
莫怀安望着儿子清隽的脸孔,看出来早逝亡妻的轮廓,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右眼眼角有一颗泪痣,他一时间遗憾,没见到他结婚生子,不知道要怎么跟她交代。
他的目光又移向母亲,老太太已经要八十岁了,头发全都白了,满脸褶子,他想起她年轻时被村里人说成亲了也还是一枝花的光景,那时候家里什么都是头一份。
可是后来家里接连出事,父亲走了,弟弟牺牲了,他媳妇也没了,弟妹再改嫁,这个家七零八落,如今他也要走了。
老娘中年接连失去丈夫、幼子和长媳,晚年又要失去他这个长子,连说好的八十大寿都没办法给她过,他想想就觉得惭愧。
“妈……妈……”
他艰难地叫了两声,老太太的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哽咽着跟他说:“妈在,你要是难受,就歇着吧……还有阿随呢,别怕,你就当先去探探路……”
他点点头,又看向儿子。
莫随脸上的表情超乎寻常地平静,他点点头,声音虽然沙哑,但很冷静,“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奶奶,多去看我姑,让你和我妈待在一块儿。”
顿了顿,又道:“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争取长命百岁,你别担心,我早就不像小时候那么体弱多病了。”
“要是见了我妈,我爷和我叔,跟他们说,我和奶奶挺好的,别太惦记,还有……我很想她……”
莫怀安连连点头,手指又动了动。
莫随弯下腰来,将手覆在他和祖母交握的手上,冰凉的温度从掌心长驱直入,直闯心底。
“嘀——”
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蜂鸣,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突然闯进耳膜,有眼泪从他脸上安静地滴落下来。
抓捕毒贩都安然活下来的人,最后牺牲在被拐儿童的买家手里。
他心里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无奈,命运如此无常,但他救了想救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抢救室门外,姚政委和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他们失去的,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身先士卒奔波在一线的主心骨,甚至是挡在危险面前的大家长。
姜茶哭得很厉害,眼泪沾湿了她的领口和衣襟,透过眼泪,她看见师父的儿子正在沉默地签字,他垂着眼,满脸面无表情,神情淡漠,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下来一应事宜。
她听到他用很冷静的声音跟姚政委说道:“先火化吧,我想先带他去看看我妈,追悼会……就放在安葬前吧。”
姚政委点点头,语气沉沉,“我们会尽快给老莫申报烈士认定,你跟老太太千万要节哀。”
“我会照顾好奶奶。”他平静地应道,“我先进去给我爸换个衣服。”
姜茶站在角落里看向他,见他瘦削的身影青松般笔直,只露出轮廓分明还有些苍白的侧脸,他异于常人的冷静,她转脸去看靠在副队身上的老太太,白发苍苍,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