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托着托盘,先前丰腴的女人给他俩轻声细语地报着菜名,一下全上齐了。一品冬瓜排汤,一盘白灼虾,一份烤鸭外加白玉山药,还有两碗五常大米,不是稀奇的菜,却道道滋味鲜美。
在室内的灯光下,女人身上的旗袍流光溢彩,灼灼如星火,明灭似灰烬。
苏城把目光转到饭桌上,池长风给他盛了碗汤,苏城双手接过来却不动,等着池长风的那一碗开动了才拿着瓷勺无声地喝起来。喝了一小碗,苏城拿起湿巾擦擦手,开始剥虾。
池长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过敏忘了吗?”
苏城抿了抿嘴:“只是痒一会儿。”
“乖,咱俩都不吃。”
苏城恋恋不舍地看着虾,像一只眼巴巴的小猫。
“吃两个。”池长风退步。
苏城笑着拿起虾子,他无瑕纤长的手,灵活地剥掉虾壳,连虾尾也完好得连着,不一会儿,鲜嫩的虾肉整齐排在碟子里。
池长风笑着拍手道:“真棒。”
“剩下的都给你吃。”苏城飞快地吃完两只,还吮吸了一下指头,舌尖一闪而过:“我剥虾可快了,每次家里做虾,生的、熟的都是我处理。”
“你会这么多,怎么不会做饭?”
苏城回道:“我弟不爱吃我做得菜。”
池长风有些好奇:“你还有弟弟?”
“我爸和继母生的。”苏城指指自己的喉结,“跟我不一样,是个正常人。”
池长风看着苏城的眼睛,有些难过:“你当然跟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的宝贝。”
话落地,池长风自己都不敢相信能说出这么肉麻的句子,他活到现在不能说是跟风花雪月一点儿边不沾,也是寒风刀剑下铮铮铁汉子,看书只爱《教父》、《老人与海》一类的硬汉读物,对小文艺不屑一顾。早年被家教老师逼着读莎翁的诗,把他折磨得够呛,为了赶走老师,逼得他会的题故意写错,他爸立马给换了个上过耶鲁半道又去当特种兵的外教。
你是我的宝贝,苏城听到了,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咀嚼,吃到嘴里的山药也分外甜。
“我弟是全家的宝贝。我爸妈离婚后,我跟着我爸,没多久他就又找了个,我弟一出生他很高兴,他一直都想要个……男子汉。”苏城喝了口水,“要继承他的高个和鼻梁,要嗓门大而不是娘娘唧唧,小时候要调皮,喜欢变形金刚而不是洋娃娃,喜欢打架玩泥巴,不是爱小裙子过家家。长大了要孝顺,天南海北闯荡挣大钱,要不就当兵,反正跟我处处相反就是了。我弟弟其实人不坏,他学习很努力。有时候我觉得他并非不爱吃我做得饭,只是不想让我去做饭。”
池长风完全想象到苏城的童年并不幸福:“你很好。”
苏城点头:“假如我有你的十分之一,我爸妈应该也不会离婚。”
“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厂配置。”池长风安慰他,“你想听我父母的故事吗?”
苏城却摇头:“你不要为了安慰我,讲一个让你难受的回忆,你能听我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而且,现在回想起以前的事,也没有那么委屈和痛苦,我爸毕竟给了我一个地方活下去,比起后来……”
苏城声音低沉下去,池长风没听清:“后来?”
“后来遇到了你,真好。”
池长风又给他夹了一只虾:“奖励你多吃一个。”
后来的日子很难过,幸好遇到了你,苏城心想。从两人在莲华市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同床共寝,池长风都没有认出他来。对苏城而言,池长风是他再活一次的动力,是他向永恒宣战的战旗,是李银河遇上王小波,十七岁的兰波找到了魏尔伦,落水王子撞到了人鱼公主。他的爱,深植于生命,热烈而扭曲,蓬勃的力量充斥他的躯壳。
池长风无从窥探,偶尔在床上纵情致极时,死死拦住他脖子的纤细双臂,咬在他胸口的贝齿,划破他后背的指甲,隐含了苏城炽热的爱。这些细小的伤口是苏城的爱进入池长风的通道,就像血毒混进血管,控制猎物的细胞离子通道一样,他要池长风每一个细胞都接受他的爱,直到这躯体永远属于他。
两人吃过饭,苏城打算去洗手间,池长风给他指了路。
前脚苏城刚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池长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名字,地点却是莲华市。
池长风没管,手机一直震动,一次打不通又来一次,直到苏城回来。
“你的手机一直响。”
苏城疑惑地接起来:“你好?”
对面刚回了一句,池长风就看到苏城脸色刷白,一下按断通话。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