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一楞,不以为意。
在越萧面前,她是十足的安全。一个人的君子风仪若是刻进了骨子里,无论陷落泥潭还是上天揽月,都是那般克制有界。
屏风后传来越朝歌一阵轻笑。
半晌,她围着澡巾从屏风后走出来,修长的手指攀上他的肩膀,点起脚尖,在他唇上小啄了一口:“就喜欢看你,焚身又禁|欲的模样,越发好看了。”
说着,纤小的手掌绕过他的身子,轻轻拍打了一下她从方才就觊|觎不已的峻挺圆弧。
越朝歌点头:“很有弹性。”
说着,又绕回屏风后,捂着心口喘气。
越萧压下眼底的惊涛骇浪:“你不信我。”
“那……来日方长。”
*
碧禾送裙裳过来的时候,越朝歌才想起她今日来找越萧的目的。等穿戴整齐,两个人绞干头发,便回了正殿商议正事。
香山在京城东北方向不远,她父皇母后的陵墓在旧都,在香山以东。也就是说,穿过东市从东城门出,一路东行,便可抵达这两处。恰巧越萧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津门,也需东行,还能顺路路过香山和前朝陵,倒无需再重布舆防。
至于碧禾一事,出行的时候以碧禾告假返乡为由,一开始就不带她,叫她直接到河东驿等候。天下人即便知道有碧禾这个人,没见过她真容,无需担忧,只要搪塞过越蒿便可。
越萧说罢,道:“还有一事需同你商议。越蒿应该明日就要来寻我回宫,我会随他回去,羁押前他必将搜去我身上兵刃。你能否在临行前为我披件兜袍?”
越朝歌皱起眉头:“你还要回去做什么?”
越萧目光幽幽:“有些事,该了结。有些身份也该湮灭。”
越朝歌眸光冷瑟,表示并不赞同。然她没有阻拦,只问道:“兜袍有何作用?”
越萧道:“兜袍没有作用,只是借此动作,把匕首插到我后腰。”
凉风习习,烛影晃动。
满室岑寂。
越朝歌问:“非要如此?”
越萧不答。
越朝歌以肘撑案,倾身过去掰正他的脸,郑重其事地望进那两只古井深潭的深邃眼眸中道:“你给本宫记住,你的命是本宫的,不能自残,也不能丢,明白吗?”
她容色太过认真,原本就张扬的眉眼浮现出愎戾之色。
越萧到此刻才真正看见她的恢弘气场。
他抬了抬食指。
终是伸手,指腹擦过她柔软红|肿的唇,看着上面细小的伤口道:“还疼吗?”
越朝歌张嘴把他的拇指咬入口中,眸光傲戾,含糊道:“明白吗?”
红唇在手指上碰了又碰。
越萧差点又有遐思。
他敛下眸光,道:“明白。”
越朝歌这才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甩,起身回了心无殿。
碧禾看她心情不大好,有些害怕地走上来。一般长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还是会笑,除非当真怒火烧心不可遏制,她才会如此。
果然,越朝歌甩袖一扫,桌上的珍瓷贵玉统统未能幸免遇难,碎在地上飞迸开来。
心无殿里里外外伫立的侍女奴仆听见响动,纷纷埋头跪下。
越朝歌胸口起伏着,道:“碧禾,把本宫枕下的匕首拿来。”
碧禾发憷,“长公主这……”
“去拿。”越朝歌的声音平静到不像是她自己的。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的越蒿陡然睁眼。
他一晚上没睡,闭上眼便是他父亲越竟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以及他母亲泪满衣襟的模样。
川蜀那边传来军报,说那群蝼蚁打着先帝嫡子的旗号,他有些想笑。越蒙当初死在他手上,他一脚踩上他的脖颈,看他惊讶看他挣扎看他由惊转怒。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亲生的姨娘是个商女,不如越蒙和越萧的母亲是江北望族。所以他从小就被姨娘当成了全部希望,拼尽全力去奋进去争宠。越竟石身边的那些亲随偶尔有人夸他,他便觉得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累。可回头去看越竟石本人,他永远不会对他露出一丝笑容,从小到大,一句嘉许都没有。
越竟石喜欢的大儿子又如何,越蒙温润有礼赤诚大方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他手上,越竟石凭什么事事都叫他向越蒙学?就因为他是大房嫡子,就因为大房端庄识礼所以爱屋及乌,就因为他所谓的,姨娘小门小户,出身度量偏小,行事多有不周?
笑话!
出身能决定什么?
宠爱能决定什么?
他越蒿庶子出身,现在还不是九五至尊载誉天下,史笔敢非议他吗?能非议他吗?
还有越萧,那可是越竟石最宠爱的小儿子啊!还不是跟狗一样被他关在暗室任他打杀?多年前撞见他虐杀恶狗,不顾长幼之序对他加以斥责的越萧,今日成了shā • rén工具,也成了被他荼虐的恶狗。而这一切,想必越竟石、越蒙、越萧都不曾想过吧?
越蒿呵呵笑了起来。
声音狂放,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奴才。
手有些痒了。
有些想越萧了啊。
先去找他的狗奴贵妃吧。
这夜,越朝歌也梦见了前事,她看见了越蒿鞋底的鲜血,不知为何,她心里认定这一回他踩着的血泥,是越萧从越萧身上蹭来的。她注视鞋底的目光被越蒿看见,他狞笑着逼近……
那张阴沉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她猛然翻身坐了起来,急剧地呼吸着。
额角细汗密布,她有些口干舌燥,唤来碧禾饮了杯凉水,便披了件斗篷往旁骛殿来。
寅时的更刚刚打过,旁骛殿已经熄了灯,朱红巍峨的大门紧紧闭着。
越朝歌在殿门前止住了脚步。
碧禾踌躇着问:“长公主,要敲门吗?”
越朝歌凝睇着纯金的门环,道:“敲。”
沉重的响声惊醒夜色,秋风卷得很急,凉意钻进头皮,使人发冷。
很久之后,跛叔睡眼朦胧,前来开了门。
越朝歌脚步一刻不停,进殿后拿过碧禾手里的鹊立金桥灯,直接进了越萧内室。
越萧问:“谁?”
越朝歌掀开纱帘,道了声:“本宫。”
烛光映亮了她下半张脸,暖黄辉映下,她唇上的小伤口显出明显的殷红。
越萧见是她,凝眉下榻,想问点什么,却不知从哪里问起。
越朝歌道:“本宫做噩梦了,你在榻下另铺床褥子睡吧,本宫今夜要宿在这里。”
说着,也不管越萧作何反应,解了斗篷,拨开横档在路中间的他,上了榻,一骨碌钻进越萧的被窝里。
越萧:“……好。”
他乖顺地从立柜里取出被褥,铺在榻下,见越朝歌炯炯争着眼睛,便又起身走了出去,唤来跛叔,让他安排碧禾宿下。
再走进来的时候,越朝歌眉目算是柔和了些。
他坐在榻边,问道:“梦见什么了?”
越朝歌瞥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明日当真还要进宫?”
越萧没想到是这个问题,闻言点头:“嗯。”
越朝歌道:“本宫再问你一遍,你进宫做什么?怎么脱开越蒿,怎么出来?”
越萧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扭过头来,“你梦见我了?”
越朝歌躺平了身子,望向帐顶。
“回答我。”
越萧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在床榻边缘立起来,走了两步,偷偷摸进被子里握住她的手,道:“原本想明夜再见的时候,重新向你介绍我自己的。”
“暗渊明天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明夜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的人,叫越萧。”
能给你永世安虞,敢倾覆天下,正图拥兵围城杀死牵制你的人,的那个越萧。
越萧。
越朝歌脑袋轰鸣。
他想起来了吗?
想起前事,想起她曾把他丢下了吗?
纤细的手骤然缩了一下,反被他追击握住。
“别怕。”他说。
越朝歌讷讷,“你……”
越萧摩梭着她嫩凉的掌根,道:“我明日和越蒿一起进宫,下下策是出动暗卫亲军把我救出来。别怕,我一定会活着,毕竟,你这本账上,我记了很多仇。”
他说着,回想起今日在焦龙池的场景。
眸色染上簇动的火光,轻轻抚上她受伤的唇。
喉结滚动。
灯火骤熄。
黑暗中,他呼息如雾,近在耳根。
“长公主殿下这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弟弟是很有仪式感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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