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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玉牌(1 / 2)

郢陶府的醉仙台上,越朝歌一个人斜斜歪座在圈椅之中,紫裳华府迤逦满地,俯瞰郢陶府的璨然灯火。旁骛殿廊下倒是点了灯,只是主殿漆黑一片。

她抬起眸子,目光放远。

京城点点烛光如萤,最热闹的东市樊楼点了无数火红的灯笼,喜庆到有些浮夸。就在这时,皇城的方向火光闪烁,不一会儿,烈烈火光冲天而起,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烧得轰烈而绚烂。樊楼的喧嚣灯火在冲天的昭烈背景下成了点点星火,也不算那么出离麤诞。

越朝歌起身,眺望那边的火光跃动。

而今的朝野已然腐烂生疮,忠佞直悖,都在越蒿的寸舌之间,那才是给如今天下最好的祭礼。那抹明丽的烟火就是大骊新生最好的礼赞,从这里开始,一定会有全新的改变。

想到这里,她不免想到越萧。

郎艳独绝,瑚琏之器,将来要一柱承天的悍利儿郎。

越朝歌卧回圈椅里,独自斟了杯醉仙酿,饮了一口。

美酒入喉,刮割得喉咙有些生疼,美目微垂,卷翘的睫毛在无边秋夜中显出一股落寞。

她也不知怎么了。

宣德门前,越萧向她道歉,她竟觉得心中滞涩。说出让他认真爱她的话,也有些贪婪和清高——

她本不是“芳心千重似束”的半开石榴花,原以为自己不在意对方是否真心,只要够有趣、够好看,她就能不追求情爱的名义,把他圈禁于府,勾他同自己过了这一生,或者不然,哪怕她潇洒一世孤独垂老,也没什么可惧的。

可,对方是越萧,他的身份和经历注定了他不会在谁的掌控里安然度日。她对他的贪求索取越过了原本的纲线,对他的言行举止也都超乎体局。

她变得在意,变得不洒脱,也变得自相矛盾。

秋风下酒,不好醉。

转角楼台传来轻盈细碎的脚步声,婢女上来陈报,细声道:“启禀长公主,梁信梁公子在下求见。”

越朝歌闻言,纤玉一般的手指轻轻转动指尖的梨花盏,道:“来得正好,叫他上来吧。”

婢女埋首退去。

不一会儿,沉缓的脚步声规律得像行军的鼓点,一声一声落入耳中。

梁信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全乎礼节,揖首见过越朝歌。

越朝歌下巴一抬:“坐。”

梁信把手里的一篮柿子放在桌台之上,在她对面落座。

越朝歌的视线从那篮柿子上拂过,重新落回手里的梨花盏上,“劳你记挂。”

梁信抬手,自己斟了杯酒,“长公主夙夜独酌,是有心事?”

越朝歌幽幽道:“阿信,你喜欢过人吗?”

梁信一顿,壶口顺畅倾落的琼浆遽然断了线,他眸光半掩,继续斟酒,道:“长公主何出此言?”

越朝歌道:“本宫好像……十分挂念一个人。”

梁信抬眸,见她端着梨花盏,一双美目半阖,倨傲地盯着皇城天边明烈的火光。他心里突然酸涩起来,抬盏,仰头倾杯饮下。

“长公主,”他有些大胆地盯着越朝歌的侧脸,想借着酒壮人胆的机会把心里话掏出来当面说个干净,可当越朝歌回过眸来,与他目光相接,他又陡然清醒,到嘴的话又吞回心里。

所有招她讨厌的可能,他都不该冒险,也不该沉不住气。

越朝歌见他神色多番变化,最后又仰头饮了一盏,不禁道:“你也有心事不成?”

梁信道:“劳长公主记挂,我没有心事。话说回来,长公主挂念的人,是暗渊吗?”

越朝歌笑而不语。

心事烦闷,不知从何道起。事涉家国,也有许多不能与人提及。

她又饮了一盏,道:“阿信,若一个人的信条自相矛盾,平日行事,又该如何?”

梁信闻言,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道:“长公主具体为何事烦扰?”

越朝歌笑道:“本宫,为情所困。”

梁信心里咯噔一声,五味杂陈。

为情所困,对象必然不是他。早该想到的,昨夜他提了酒来,碧禾说她在旁骛殿,去请了半日,回来报说她在旁骛殿沐浴……

他那时慌乱得无所适从,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郢陶府。他告诉自己,越朝歌尚未扶立驸马,一切都只是她玩闹取乐,可他心里明白,不是那么回事——

她常歇的贵妃榻侧有两个洁白的瓷瓶,上面工笔落墨匀致细挑,画着不为旁人所知的故事;从来傲易的她,马车上绝不允许有旁人的气息,可那日,暗渊从她的车舆上翩然而落;平日里面首只能谈笑,若是抚她寸缕,至少是贬到浣衣庭的下场,可暗渊勾|搂她的腰|身,她惊惶却不曾降罪……

梁信其实心有不甘,可又能如何。

能在她身旁伫立,看她笑靥生花,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荣幸。以他的身份,他虽有妄想,却不敢当真奢求更多。

陈酿成了苦酒,他今晚饮得又凶又急。

压下心间的苦涩,他问:“为情所困可也分为很多种的。是眼前纷乱,能做的选择只有其一,难以割舍其它,还是求而不得暗自作苦?”

越朝歌轻轻笑了一声,仰头靠在圈椅上,望着漫天繁星,道:“都不是。本宫……不想把他让给别人,却让他去看看别人,心里竟然希冀他看过别人之后,还坚定选择本宫。本宫从前自诩洒脱不困于情爱,可如今缠结在这件小事上久久不能释怀,是本宫变了还是情爱当真会让人如此?”

听她剖白,梁信心里苦涩难言,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忍着酸苦锯喉的感觉,艰厄道:“或许,情爱本就如此,甘瓜苦蒂,本就要经这一遭的。依我言,长公主不似自苦之人,就如往常,随心随性才是。他若当真值得,便容你让你宠你,无所不顾及你,情爱本是饴糖,尽心享受了开怀了,也不枉这一遭。”

越朝歌道:“你这说话绕弯子的毛病又犯了。”

她伸长了手臂,酒杯碰了碰他指尖的梨花盏道:“多谢。”

梁信所言,虽不简练,却也解开了越朝歌心中纠困。

倨傲如她,本该随心随性,想勾戏便勾戏,想推开便推开,大可不必为这样的反复抱愧,她在世这一回,本就是要恣意的。这是不作伪的她,若越萧能受,便受了,若不能受,便不是她要寻觅的人,毕竟她不可能在他面前作伪一辈子。

如此一想,心中好受多了。无边秋月,习习凉风,竟也叫人畅快许多。

第二日清晨,郢陶府前兵卫列队,次序肃然分明。车马有栉,拖载件件箱笼,美婢香车,浩浩汤汤,排了整整一条府前街。

梁信昨夜听闻她今日出京前往香山,便宿在郢陶府,以便今日相送。此时他骑着高头大马,随在越朝歌车舆旁边。

礼部尚书亲自来督礼唱喝,悠扬的送乐声起,长鞭甩地驱散道上邪魅魍魉,浩荡的队伍听音,缓缓起行。

尊华贵赫的排场一路从郢陶府门摆到了东市长街,穿过东晖门,及至烟柳长亭。

梁信勒马悬缰,道:“信祝愿长公主,此去山水安顺,心畅情怡。”

越朝歌素手掀开车帘,道:“等本宫回来,再请你对酌。”

说罢放下了帘子,车马缓动。

六角孤亭里,长身修立。越萧笼着黑袍,凝瞩不转,盯着越朝歌的车舆。

他手里轻轻摩梭着一块玉腰牌,面无表情。直到越朝歌的车驾离开很远,梁信勒马转头而去,他才从亭子里走出来,盯着梁信的背影若有所思。

午膳时分,越朝歌抵达临近的丰沛县,在县里最好的酒楼落脚。从车舆上下来时,她环顾四周一圈,没见到越萧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酒楼其实算不上酒楼,是个双层小筑,小小的楼堂漆了深深的赭色,单薄的建筑显然衬托不起这颜色的厚重,反而显得浮华。这小酒楼早有先行官打点好了,清了全场,至为迎候贵驾。

越朝歌没见到越萧,便收回视线,准备上阶。

一回头,便见一抹修长的身影抱伞而立,靠在门上,兜帽半掩,只露出刀颌傲颈,薄唇细挑,气度绝尘。

她一愣,随即笑开来。

越萧抬眸,露出剑眉星目,容色殊绝无双。

他放下脚,站直身子道:“长公主,可缺近身侍卫?”

越朝歌看见他,放下心之余,勾起妖绝的笑容,斜下看了两眼道:“本宫不缺侍卫,不过依你所说,近身侍卫——”

“近身”两个字她咬音极重,意有所指。

“革下这算是自荐枕席吗?”她飞起眼角,话里饱含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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