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远远看见,忽然后悔在这汤匙里将他药翻,该选个合适的地方才是。眼见着就要溺水,越朝歌慌忙又扑棱回来,架着他的胳膊道:“越萧,上岸。”
越萧昏昏沉沉,听越朝歌的话都像隔着一帘水幕,空旷而远,听不真切。他心里还惦念着越朝歌的身子,勉力撑着,不敢全都倚上去。
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时刻,他撑着发沉的眼皮,绕开越朝歌架着的胳膊,撑着白玉岸,整个人翻了上去,趴在岸上,跟越朝歌交代了一句:“姐姐,我睡会儿。”
他的长腿带起一片水花。水花落回池面的时候,他已然闭上眼,睡着了。
越朝歌看着他那张脸,心里忽然酸涩不已。
葱白的指尖流连过他英挺的眉骨,好看的眼睛,高耸的鼻梁,还有那抹吻过她的唇,最后滑向他清晰骨感的下颌。
手指微顿。
“骊京见。”
她轻轻说了一句。
干燥的吻落在他耳下。
越萧睡梦里似乎还很不安,黑色的羽睫狠狠颤了一下。
méng • hàn • yào的药效大概有两个时辰,留给越朝歌的时间算是不多也不少。
她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帮越萧盖了件衣裳,迅速收整了一下自己,唤来碧禾扶她回院子。另备了干净衣物,叫前些日子住进西府上园的赵柯儿帮越萧收拾。
连澜早在她院子外头候着,见她湿着头发出来,握刀的手遽然发紧。眼前的长公主,娇瘦的身上披着半厚的斗篷,挡去秋风和月色,可有些痕迹还留在了颈上,那天鹅一般的白皙脖颈,上面全然是越萧的印记。
长公主终究……
他咬紧了后槽牙,头一回没有同越朝歌见礼,旋身站好。
连澜一闭眼,就是那日心无殿中,越萧作为刺客来袭,长公主询计于自己的场景。她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离得那样近,那样惹人心动,甚至那时一垂眼看见的,她露在裙外的半只玉足,都那样叫人魂牵梦萦。
但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敢肖想。
只有最尊贵的人配得上她。
喉结动了动,眼睛有些涩。
长安的秋风太凉。
好在,很快就要回骊京了。
越朝歌和碧禾换完衣物出来,两人都穿着普通侍女的衣裳。虽只是寻常的鹅黄半袖,她脸上妆也点了些许,掩去原本明艳的姿容,可眼神和身段是骗不了人的,越朝歌举手投足之间露出来的矜贵气度,远非常人所能及。
两人快步走出了院落,她给连澜使了个脸色,示意可以按照午后的吩咐,把车马引到西边角门。
连澜去后,越朝歌侧过脸,小声同碧禾叮嘱着什么,一路走到了关着雪狼王的地方。
烛火莹亮,小包子看着远处走来的陌生人,四肢并用爬了起来,躬起脊背,压低嗓子长吟了一声。
及至越朝歌裙摆翩跹走近前来,小包子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垂下的狼尾忽然扬了起来,还摆动了两下。
越朝歌忍着酸疼,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包子,随本宫走一趟骊京吧。”
怕它伤人,它嘴上戴着的嘴套始终没有取下来,这倒方便了越朝歌。她起身,取过挂在笼子边上的颈链,套到它脖子上。
碧禾打开笼子,小包子便乖乖跟着越朝歌出来。
它太通人性,似乎知道越朝歌今夜不同寻常,连走路都尽量不发出声响,狼耳朵高高竖起,警惕地关注着周边的动静。
西府上园没人为难她们,下人们见是碧禾姑娘,纷纷垂头让路。一行来到了西边角门。越朝歌安顿好小包子,刚要登车,暗处传来一道声音,差点将碧禾吓破了胆。
原来是孟连营孟大人。
他从暗处走了出来,提袍跪下道:“长公主此去千万珍重!”
越朝歌一愣。
孟连营不会无缘无故跟出来,深夜前来相送,必有更深一层含义,否则不必在连澜面前露脸。
她从车凳上撤回脚来,扶着孟连营起身,眸光潋滟而坚定,“本宫会的。其余的,劳烦孟大人多加看顾。”
越朝歌叮嘱了这么一句,倒也真情实感。实是她没有把握越萧醒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在她面前一向冷静有度。除却面对胡眠和穆西岚,以及燕家那不依不饶的小妾时,他曾有过杀命之语,其余时候,尽管还算不上性格和煦,可总也说不上大怒。
孟连营知道她的顾虑,便道:“只要长公主保重自身,一切都还有可说。”
越朝歌长长舒了一口气,以师生之仪拜了一礼,登车而去。
车舆里,越朝歌摊开手心的字条。
这是方才孟连营趁着被她扶起的时候,塞到她手里的。上面写着“孟行义堪用,勿轻信旁人”两句。
越朝歌看完,从头一点一点撕了纸条,散在矮几上的袅袅香炉里,不一会儿,炉子里火光明灭,飘出了几缕浓烟。
车帘轻晃,已有早冬的北风呼号,吹散这一厢烟。
行至北城城门,值夜的侍卫将人拦下。
车马减速,缓缓停下。里头碧禾冒出头来,道:“长公主有令,叫我们把后头这雪狼王放回渡骨山里,你们拦着做甚?”
侍卫一愣,听见长公主名号,有些松动。且这毛色纯白的雪狼王,的确只有长公主所有。
可他仍不敢擅作主张。
随即,一抹黑色兜袍按着腰间的剑,缓步走来。若非那人的身姿气度不如越萧,凭这一身装扮,碧禾几乎要以为是公子追来了。
那暗卫走到跟前,冰冷询问:“车上还有何人?”
碧禾道:“还有一位驯兽的小姑娘,把狼王放回去,怕狼群会报复,带个驯兽的丫头,也要过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