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鹭泽本来要给高江北打电话,又想起早些时候自己听到的八卦,此时此刻高总怕是也一脑门官司,最后他只是发了条微信,让高江北忙完说一声。
房间里没有开灯,韩檀背对着门口,正笔直地站在里侧的弧形落地窗前。他还穿着刷手服和拖鞋,头发也没吹,听到声音,他扭过头来,整张脸都淹没在阴影里。
秦鹭泽准备好的吐槽一句都没能说出来,他怔怔地开了灯,走过去仔细打量着韩檀。
他们相识快二十年了,秦鹭泽从未见过这样的韩檀,乱糟糟的头发,格外苍白的脸色,被咬破皮的嘴唇,还有……泛红的眼圈。
“哥……”秦总监不知所措地走上前,抓住了韩檀的衣角,低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韩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他靠在窗边,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没头没尾地解释道,“我没带手机,钱包钥匙也没带,车要没油了,那时候在二环边上,也就够开到这儿的。开了你一瓶红酒,这是去年春天我送你的那箱吧?刚好还剩两瓶了。”
秦鹭泽这才发现,一旁的矮几上放着瓶开封的红酒,但没有杯子。
“你喝酒了?!”秦鹭泽瞪大了眼睛,他拿起那瓶红酒晃了晃,剩的不多。
韩檀却像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可思议,无所谓地伸出手,找秦鹭泽要烟。
从手术室出来,韩檀没回办公室。他以前就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总是忘了锁车,车钥匙就大咧咧地扔在手盒里,秦总监吐槽过他很多次。
也多亏了这个坏习惯,他开着车在市里转了整整一下午,到底去过哪儿韩檀不太清楚,可能只是在高架桥上兜圈子,又或者已经出了城又回来,总之他开没了大半箱油,油箱报警的时候他靠边停了车,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白色圆形建筑,稀里糊涂地就来了。如果不是下车时服务生看他的眼神太奇怪,韩檀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穿着刷手服和拖鞋,手术帽都没摘,手术时戴得那副头灯还挂在脖子上。
今天要是万圣节就好了。韩檀没来由地想到,从今天起,他大概也只有在万圣节的时候,才能穿成这样。
这是他来三院的第四年,主持手术的第六年,拿证的第十年。
他为了做个好的外科大夫,都牺牲了些什么呢?
好喝的酒,喜欢的运动,完整的睡眠,陪伴家人的时间,也许他整个人都是牺牲品,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够dú • lì存在的个体,没有这身衣服,没有这份职业,韩檀什么都不是。
酒吧还没开始营业,透过楼上房间里的窗户,韩檀看到楼下空荡荡的吧台,和门口足足有两层楼高的红酒柜。
韩檀看向秦鹭泽的藏酒,仔细挑选,报复一般地想要把自己灌个烂醉。可他又是在报复谁呢?也只能是他自己吧。
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秦鹭泽收到一条微信,是岑白薇发来的,问他有没有和韩檀在一起。
秦总监试探性地回了句“是”,岑白薇立马又回复道,“好,如果他想回家就和他一起回来,别让他开车。”
一定是出事了,医院的事情,并且已经人尽皆知,连干妈都知道了。
秦鹭泽不知道要怎么问,他大概能猜到的最坏结果不过是韩檀手术失败了,这一集他曾经演过。
七年前那次,韩檀在一个午夜突然打电话给秦鹭泽,问他在纽约认不认识靠谱的纹身师。他的语气太奇怪了,秦鹭泽不放心,第二天一早飞来看他。
彼时韩檀已经把自己关在家里第三天,他不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他一直在抽烟,并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手术录像,家里到处都是散落的病历复印件,还有很多笔记。
因为他说睡不着,秦鹭泽试探性地问他要不要喝点酒。
后来秦鹭泽也一直记得那个场景,韩檀胡子拉碴的,像个流浪汉一样,赤脚站在一堆废纸里,指着秦鹭泽手里那瓶酒说,阿泽,十个小时的手术里,哪怕我的手只是抖了秒,病人都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况且我是要像老头那样,一辈子都做手术的人,我哪敢喝。
所以现在,他为什么又敢喝了?
也许这一次是比手术失败更糟糕的事,糟糕到秦总监甚至不敢向韩檀提问。
十点半,终于结束了应酬的高江北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韩檀垂头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面前有三个空了的红酒瓶,还有剩了半瓶的威士忌。
“高总——”秦鹭泽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RO已经放了消息出来,你明天一早就走吗?我没喝酒,如果不行就回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