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檀就想起过一件这样的旧事。他刚来三院不久,曾经碰到过楼上肿瘤科的一个病人家属,是个穿着他们高中校服的小男孩。有次碰到男孩在楼下哭,那样绝望又犹豫的表情韩檀见过太多了,他本来不想管,后来却还是多了一句嘴,安慰了他一下。
“当初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现在想起来,我甚至都没问问他的名字,也可能我根本没帮到过他。”
还有那个没来复诊的孕妇,她生产后其实状态并不好,和家人关系看起来也有些紧张,韩檀看到了,却也没有问过。
严格来说,这都不是他的责任,可他还是会觉得遗憾,毕竟他确实有过更好的选择。
韩檀从前是不关心任何人的,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他的世界里很少出现外人。这才是他四处风流的真正原因——好看的皮囊,就像漂亮的衣服首饰一样,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多看一眼。所以他的热情也只够看一眼而已,一旦没有了热情,他当然就不再关心。
这样是不对的,韩檀冠冕堂皇地骗了自己许多年,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向高江北那双眼睛,看到高江北眼中的自己,韩檀才终于能够明白,原来他也险些让这个人伤心。
当然了,高江北也一样。
没有了Zone之后,高江北才意识到,过去这些年,自己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在那里。他想起最初一定要拥有Zone的理由,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选择作为高家长子的人生,哪怕管理公司并不是他的兴趣,他也不得不做。所以他才那么想要Zone,他想要的是那种泾渭分明的感觉,属于他的,和属于父亲的,他想要看到那条真实存在的界限。
可那样的界限真的存在吗?
向远不是父亲随手塞给他的破玩具,也不只是一个沉甸甸的责任。34岁的高江北已经不是在替父亲管理公司了,向远就是他的,和从前的Zone一样,因为被他拥有,所以需要他负责。
总是有那么多的界限。父亲的公司和自己的公司;爱人和情人;自己家和别人家,全都要标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门一关,谁都别想再走进来。真的有必要这样吗?只要握在他手里的,不就都是他的吗?有人爱他这一秒,这一秒就值得珍惜,这样才是对的吧?
他们都是从小在大人设定好的人生轨迹里,乖乖走下去的好孩子,他们从不胡闹,也不任性,绝对没有辜负过任何人的期待。就是因为他们只顾着朝前走,所以才错过了路上的一些风景。
但今后的路都不是一个人了,走慢一点也无所谓的,他们可以随时停下来,甚至还可以回头看,他们都不怕了。
韩檀决定去参加义诊,最直接的导火索是,他听说三院这项传统最先是韩振发起的。
家里世代行医,韩振的父亲就是留过洋的西医,他自己12岁跟随长辈去美国念书,十几年后回国,外面再怎么风雨飘摇也从未影响过手术室里的他。韩振是从未吃过苦的人,他当年是怎么想到要去义诊的?他又是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一年年坚持下来的?韩檀想知道,要成为爷爷那样,或者是比爷爷更好的医生,到底还需要些什么。
他们沿着小路散步回家,天南海北地聊着,偶尔给对方一点建议,也会在说起过去的黑历史时毫不留情地笑起来。
高江北把车停在了韩檀小区的门口,看着人走进单元门,本来已经要走了,韩檀却突然又跑了出来。
”差点忘了,“韩檀笑着拉住他的手,“我要找高老板借点钱,周转一下,很快还你。”
他报了个不算小的数字,在高江北的印象里,韩檀平时都没有什么大开销,买买衣服吃吃饭罢了,怎么可能用上大七位数。
可韩檀看起来并不打算解释,高老板也就不问了,点头答应下来。
韩医生在外面要呆一周,高江北在家也没闲着。
之前祁尧来,给他们带了礼物,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回礼。韩檀出了主意,让高江北把堇园家里那些“奇怪的东西”都给祁律师送去。这些东西的来历高江北其实没讲过,但韩医生能猜到,高江北倒是也不意外。他找了人到家里,把那些雕塑和画仔细打包收拾好,全都寄到了祁尧在纽约的家里。
处理完这些,高老板又抽出两个晚上,去了自己的金屋。
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快一年了。这虽然是一份没能送出去的礼物,但想起曾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大部分也都是快乐的。只是以后再也用不到了,留着些空房子也没意思,卖掉之前总还是要去收拾一下的。
衣柜里有几件衣服,他和韩檀的都有;客厅里有韩檀曾经拿过来的两瓶酒,还送了他一对杯子;粗心大意的韩医生甚至还有个卡包落在客厅,里面有他两张信用卡,这么久了,他竟然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