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季松临没说一句柔情的话,但他所有举动都像是深情似海,眼神,触碰,克制和小心,这些神色和动作慢慢瓦解了徐尘屿竖起的城墙,哪怕这场交付要他袒露难堪和狼狈,但在季松临面前,他也不在乎了。
季松临重新落回床榻,他张开温暖的双臂,将遍体鳞伤的徐尘屿容纳在怀里,一边轻拍他背脊,柔声细语地说:“我不走,我陪着你。”
在安抚下,徐尘屿颤抖的身体逐渐平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季松临看着他紧蹙的眉心,揉了揉他头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徐尘屿俯首埋进季松临颈窝,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体温,紧紧挨着他,仿佛就没那么冷了。
“很久很久以前,宇宙诞生了,银河里住着无数星星。”
季松临用下巴抵着他的发心,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只为他一人讲故事,既是安眠曲也是宽慰语。
“人类身体里的每一颗原子都来自于超新星,原子不会泯灭,肉身腐烂了,就化作风,我们最终都会回到同一片故乡,消失的人会再一次狭路重逢。”
有神论者都信奉一个道理,皮囊消逝,而灵魂永远不灭,人们清明祭祀,给人间死去的亲者烧香请愿,无非是相信另一个空间存在,徐尘屿什么都懂,他从一开始就预见了缉毒最后的结局,可是活得再明白的人,面对至暗时刻,也会伤心失望。
“你知道我们最终的故乡在哪里吗?就是每夜抬首仰望都能见到的那片星空,所以没关系啊,人类氧化之后,就会变成相互依偎的尘埃,变成露珠和泥土,变成万物。”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显得富有磁性和温情:“不要害怕,当天空真的开始崩塌,我会在你身边看万物坠落,我们会变成万物坠落。”
徐尘屿感受着季松临贴慰在他背脊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让他想起田野下的夕阳,不过分热烈,留有最妥帖的温度,就像今夜的季松临。
“松临.....”徐尘屿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我在....”季松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松临....”
“我就在这,别害怕.....”
四天四夜了,徐尘屿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去往梦乡。
听着徐尘屿逐渐恢复均匀的呼吸,季松临将声音放得更小更轻柔,他用胳膊环住徐尘屿的腰,不过十来天没见面,这人就瘦了一大圈,季松临微微放松手臂,一手拉着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是个保护幼崽的姿势。
月光撒在徐尘屿脸庞,照亮他紧抿的嘴角,在月亮躲进云层的最后一瞬,季松临颤抖着吻了吻他的眉心。
寒冬冷夜里,两个男子依偎着彼此,像北极的旅人追寻着最后一簇火种。
脑子昏沉不定,徐尘屿又掉进了梦境的漩涡,20岁的他大学毕业,正式成为一名缉毒警察,他警帽带得端正,眼里昂扬着对未来的向往,警服上的袖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和余辰景在射击场练枪,两人并排而列,在枪声中,靶标一个接一个倒下。
余辰景扣发扳机,他侧头说:“记住,面对毒贩,哪怕相差一秒,也有可能丧命,所以你的枪只能比他更快。”
徐尘屿有点犯懒,他自诩枪法不赖,练习片刻便停下,跟后面的余辰景闲聊:“师傅,你那么多次出生入死,一次都没怕过吗?”
身后没有回答,梦里狂风呼啸,徐尘屿被风沙眯了眼,他转过身来,却看见余辰景去到了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在天边,那声音遥遥传来。
“尘屿——!”
“你是战士,迎着朝阳往前走,即使寒冬晦暗不明,只要熬过长夜,便能窥见天明,答应我,别害怕。”
“师傅,你要去哪?.....”
徐尘屿在梦里追着师傅逐渐远去的身影奔跑,余辰景突然停住脚步,站在黑夜中,他回首,敬了一个军礼,他眼里的光亮一如昨日,从不曾褪色,他示意徐尘屿不必追,最后一次对这个小徒弟说话。
“别害怕......”
不知睡了多久,身子像是陷在棉花里,想醒却又醒不过来,徐尘屿在梦里挣扎沉浮,再次睁眼时,季松临还是将他搂在怀里,看样子,连翻身都不曾有,他心中愧疚又温暖,注视了季松临好一会儿,才侧首眺望窗外。
月亮伸出触角,踩在黄昏的肩上,暮色随之而至。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季松临便醒了,他睡眼惺忪,眼前恢复清明后,双眸被徐尘屿近在咫尺的脸庞牢牢占据。
直到现在,季松临才意识到,昨夜和前夜,他们拥抱着彼此入眠,这是独属于有情人间的亲密姿态。
徐尘屿似才看清楚紧紧抱着他的人是谁,“你为什么不走?”他莫名其妙抛出一句话,声音干涩沙哑,嗓子仿佛被浓烟和烈酒浸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