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临是在次日凌晨三点多转入帝都军医院的,入院时阵仗很大,过半百的护士医生们全聚集在vip病室的楼层处等候。
院长正在和老爷子一家人商讨手术情况,因之前在埃塞没有得到及时治疗,风险也比平时高了不少。
急症室的门开了又关,护士推着医疗车疾走相奔。
近两个小时里,楼道竟然安安静静,没半点闲言碎语的声响。
苏润在手术中途看见大量血的纱布送出来时晕了一次,起来就靠在床头无声流泪,见者不忍。裴继倒是一直在劝老爷子先去睡会儿,但老爷子照样揪心,摆摆手去了几次抽烟区。
听同在使馆的许徉说在埃塞转机时,有极端恐怖主义无区别shā • rén,试图挑起国际争端。
于是这层楼下面,还有同样在急救的三名维和军人。
简皎月站在离门最近的一侧,脑袋是空白的,手指蜷在后腰那抵着瓷墙,一下一下百无聊赖地磨着。
他们来时,裴书临就已经进去了,谁也没看见他的脸如何。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走廊上白织灯让人头晕目眩。
主刀医生是这间科室的专家,推开门时都不免紧张,连常问的那句“谁是家属”都没说,居然有了一种在做学术演讲的错觉。
“……患者伤及肺叶,大面积脑梗。脑细胞在之前极度缺血缺氧的情况下,影响到了他的意识状态。”
医生咳了一声,看着后面的病床被推出来:“接下来四天内他会经历一个水肿,等水肿高峰过去后预计会引起脑疝……这在医学上叫意识障碍,即我们说的昏迷不醒。”
几十双眼睛目不转睛,跟着往前推的病床移动。
主刀医生把语速加快:“总而言之就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最坏的结果是预后不好,可能多并发症。死亡率和残废率较高,家属还是要自己取舍。”
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又被吊了起来,这听着就好像是短时期内,病床上那位是植物人状态。
会不会醒,醒来能不能健康都是不定数。
转战特殊病房,围着的人骤减,只余下家属和医护人员在配药。
简皎月不知不觉被挤到最边角,远远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裴书临脸色苍白洁净,没有半点血色。戴着氧气面罩,呼吸轻微。
一直以来他在自己眼里无所不能,从来没有虚弱成这样的时刻。
简皎月预想过很多再见到他的场景,她会哭会闹,会道歉会生气,会紧紧抱住他要他再也不去做这样的工作。
但正当裴书临安安静静躺在那的时候,她只感觉到心定下来了。
像是在狂风巨浪里汹涌支撑的一只船帆,终于停靠在岸。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站在边上的许徉才如梦初醒地拿出兜里手机:“哦,裴哥的手机。两天前就有个日历闹钟一直没关。他没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
徐老爷子拄着拐杖,问:“是使馆里还有事没办完?”
许徉挠挠头:“后续收尾我全程跟着的,应该没有落下的啊。”
坐在病床边的苏润转过头,满脸泪痕:“他平时没和你说过这个日子吗?”
“没有诶。”许徉托着那支手机,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简皎月,“嫂子,你保管吧。”
简皎月垂眼看了看那个日期,恍然须臾。
她声音彻底哑了,喉咙说话时隐隐作痛:“前天是七月五号,是我们的一周年结婚纪念日。”
这话说完,陌生医护人员看过来的目光饱含同情。
小夫妻才结婚一年啊,怎么会想到丈夫会发生这种不幸。
探视在黎明降至时结束,简皎月在病房里陪床。
早上六点,护士进来给裴书临量过一次体温,低烧已经退了。见到简皎月从卫生间出来,看了一眼她的脸。
简皎月眼睑下方淡淡乌青,像是一直没阖眼。
护士忙说了一句:“是患者的太太吧?要注意休息啊,这可是个长期战。”
简皎月听着有些呆滞地点点头,道了声谢。
破晓时分,这座医院反倒难得消停下来。
查完最后一班房的护士已经离开,走廊的感应灯也暗下去。
简皎月坐到病床边上看着裴书临,他本就是周身红尘烟火气极为浅淡的人。
这张脸在沉默时最出尘,明明是寡言寡欲的人,骨子里良好的教养却又掩饰了那份生来的凉薄。
她脸贴在裴书临冰凉的手腕上,感受到脉搏的微动,轻声说:“快点醒啊,我想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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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vip病房无疑最热闹,铺天盖地的新闻等着安排上,各种平时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领导来探视。
简皎月漠然地看着人来和人往,没有特地迎客,只是按时把送来的花插进花瓶里养着。
她几乎把病房当成家,没请护工,凡事亲力亲为。
安纯和骆天哲来过几次,看她虽然疲惫,但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劝慰她。
近半个月过去,裴书临依旧没醒。
而简皎月离开去领个感冒药都能听见楼道口有小护士们把她当八卦聊。
“最里面那间是什么中欧战乱地区的外交官吧?听说前段时间好多记者联系想过来采访来着。”
“他老婆好可怜,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长得帅有什么用,天天闭着眼睡,她这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是啊,趁现在年轻漂亮,说不定二婚还能再嫁个好人家。”
“也别说这么早啊,之前我接手过一个脑梗病人,昏迷两个月都醒了,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只要有钱在重症病房里耗着,谁说不会有奇迹呢。”
“确实,医院待久了什么都见得多。”
“对了,你们知道608号那位老首长家里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