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声没答话。
她已然了悟。
哪怕目空一切,但陈声并不是精神病,就算因为面皮薄,想找一处远一点的地方上厕所,也不可能往陡坡下面跑。
他是踩入了湿滑的坭坑里,猛地跌了下去。
路知意呼吸一滞,再看他背后那棵树。
那棵在崖顶少见的树,被飞鸟带到此处,生根发芽,汲取这山巅少得可怜的养分,终于长成今日的低矮树木。
如果没有它,陈声会怎么样?
他会滚落山崖,葬生于二郎山。
这样的念头叫她手脚发凉。
路知意只迟疑了片刻,山间温度奇低无比,她只在这站了一会儿,已然冻得浑身发冷,陈声不能再等了。
凌书成又怎么样,武成宇又怎么样,白天爬山时他们都看见了,除了她,没人能在这山上和在学校时一样行动。
她蹲下身,把手机磕在泥地上,也顾不得脏了它,只让它保持竖立的状态,照着她要下坡的路。
陈声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厉声命令:“路知意,我让你回去找凌书成和武成宇来!”
她不吭声,只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一下一下在湿滑的陡坡上找落脚处,踩稳了,才开始探下一步路。
那些年帮家里赶牦牛时,她爬惯了山路。
她是大山里的孩子,知道如何与这恶劣的环境相处,你要顺着它的脾气来,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自然是值得敬畏的。
可为什么值得敬畏?
因为哪怕是这山里的人,也有不少葬生其中。
高原地区有一种水果,当地人叫它仙桃,其实就是野生仙人掌的果实。这种野生仙人掌多长在悬崖绝壁、地势险恶之处。它的果实和它一样遍布尖刺,可剥开绿皮之后,却是柔软无比的内瓤,尝一口,水汪汪,甜滋滋。
曾有一阵,这种水果红极一时,不少人以采摘它为生,可悬崖绝壁处,因此丧生的也不少。
后来,政府禁止当地人采摘这种仙桃,其一是太危险,其二是过度采摘导致这种植物一度数量锐减。
路知意儿时的玩伴就曾因此失去父亲。
她深知大山虽然温和沉稳,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
她在试探着,走两步滑一步地朝着陈声靠近。陈声咆哮着要她回去,可她充耳不闻。
他的视线落在她偶尔滑上几寸的脚上,那双鞋,那双他绞尽脑汁低价卖给她的慢跑鞋,早已泥泞不堪,看不出本来面目。他看着它打滑,看着它松动,看着它起起落落,有那么片刻,觉得心头有火在烧。
终于,路知意站稳在他面前,低声问了句:“哪儿受伤了?”
他紧紧攥着手机,看着她松散在耳畔的头发,看着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的两抹红,那把火越烧越旺。
“不是叫你不要下来吗?你听不懂人话?”
“脚扭了?”她蹲下身来,试图找到他受伤的地方。
“路知意!”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知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
“能走动吗?”她指指他明显布满泥泞的那条腿。
陈声的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他有满腔怒火,又或许那不是怒,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他只知道他的胸腔被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充斥着,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
“不是要离我越远越好吗?何必管我死活?”
“你死了,上面那几个回去都交不了差。我也一样。我还想拿团建第一,想加分,想拿奖学金。”
“只是这样吗?”他笑了一声,“只是这样,值得你冒着掉下去的危险下来救我?”
路知意顿了顿,“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原因?”
她望着那看不见底的山谷,把他的胳膊拉过来,架在自己肩膀上,“靠在我身上,我撑着你上去。”
离开这里要紧。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那一瞬,手背擦过她脖子后方,冷得象冰。
她下意识抬头一看,看见陈声冻得发紫的嘴唇。
陈声终于没有再和她争辩,只说:“左脚扭了,试过几次,没爬上去。”
“掉下来多久了?”
“没多久,十分钟不到。”
“为什么不叫人?”
“叫过了,都睡得像猪一样,没人理我。”
“谁让你跑这么远上厕所?”
“我不想明天早上你们起来,看见不远处有我排泄物。”
她竟有些想笑,可嘴唇刚扬起来,眼眶就热了。
因为他说:“冻得要死不活等在这,我还在想,我还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没有做,要是真死了,多不甘心。”
他侧头看着她,平静地说出下一句:“尤其是,我还有话没有告诉你,路知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总是写不完我的下章预告!!!
也就这几章的事了,狗改不了吃屎,声哥改这脾气也不容易啊。
遥想当年,我也从红岩顶滑下去,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在这里举起话筒感谢我本科好友的救命之恩。
以及,实在不想提,当年的我就是不好意思在帐篷边上小便所以跑太远差点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