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声的信永远停留在开头那一句。
烦透了。
他都快要不认识路知意三个字了。
凌书城换好了衣服,看着那一地纸团,再看看陈声黑着的一张脸,幸灾乐祸地在旁边感慨:“哎,这事儿吧,挺伤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兄弟我也挺替你心酸的。”
话是这么说,他那一脸笑意已经盖不住了。
在旁边得意地看陈声烦躁半天,最后,他还是秉承这塑料兄弟情走了过来,神神秘秘凑到陈声面前,“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今天是路知意的生日。”
陈声一顿,侧头问:“你怎么知道?”
“中午我统计队员身份证号,无意中发现的。”凌书城很得意,“我就看了两眼,也没跟别人说,免得她们年级那武成宇动什么歪脑筋,来个生日告白,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凌书城看他在出神,又接着提供情报:“之后我趁着没人在周围,问了路知意,今天是她生日,不用庆祝吗。她说她从小到大很少庆祝生日。所以我估摸着,兄弟,你的机会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篝火晚会来个当众表白加生日祝福——哎哎,你去哪?”
陈声没等他说完话,蓦地扔了笔,穿上外衣就往外走。
他脚是差不多好到能行动了,但还有些隐隐作痛,走路的姿势有些隐忍。但心情急迫,也顾不上那么多。
凌书城一头雾水:“去哪啊?篝火晚会要开始了,你真的不趁着晚会跟她说句生日快乐什么的?”
回应他的是陈声很快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
当晚的篝火晚会,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年轻的飞行学员们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歪七倒八,欢声笑语一片。
路知意坐在火堆周围,手边摆了瓶冰红茶。
苏洋开了罐啤酒,“好不容易解放了,你喝什么冰红茶呢,来来来,喝酒!”
路知意不喜欢酒的味道,呛人,火辣辣的,喝了还上脸。
她的目光在那群欢乐的面庞里扫视一圈又一圈,依然没看见那人的影子。
其实他不在挺好的,她本来也要和他保持距离。
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冲不淡的,如果有,那说明时间不够长。
可两周时间不见,她隐隐在期盼着什么,如今见陈声依然没来,一颗心还是无法避免地沉了下去。
他不是死缠烂打吗。
这么快就放弃了?
放弃了也好。
可另一个声音反驳她:“是吗?你真的希望他放弃?”
烦死了。
他在,被他烦。他不在,她还是被他烦。
路知意干脆利落接过苏洋递来的酒,一口喝下小半灌。冷空气把啤酒冻得很凉,酒入喉头,浑身一个激灵。
但是爽。
她很快就红着一张脸,和周围的人热热闹闹疯成一片,他们吼着解放了,吼着要当飞行员,吼着所有人都会梦想成真,吼着二十年后天上见。
她懒洋洋、醉醺醺躺在操场上,却依然忍不住去看人群。
他不在。
他一整晚都不在。
十九岁的路知意慢慢地喝光了第三灌啤酒,笑着举杯敬空气,无声地说了句:“生日快乐,高原少女。”
新的一岁,长点心,忘了他。
二十年后,谁还不是条好汉了?天上再见,她会用她高超的飞行技术把他甩在后面,只留个飞机屁股给他看!
陈声就是那鸡屁股,她嫌弃得慌。
正闭眼吹着夜风,听着人群喧闹,感受着火堆散发出来的炙热气息时,有人坐到了她身旁。
路知意心跳一滞,倏地睁开眼睛。
正对上的,是凌书成的脸。
她听见咚的一声,那颗刚刚跃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摔得个稀巴烂。
凌书成看她片刻,弯起唇角,“怎么,看见是我,很失望?”
“没有。”她淡定地说谎。
“苏洋呢?你俩成天秤不离砣的,怎么没见她?”
“去小卖部买吃的了,她不吃香菜,晚上的盒饭是香菜牛肉,她一口没碰,这会儿饿得慌。”
凌书成拎了几罐啤酒来,盘腿坐她旁边,心里酝酿了半天。
他以为陈声那家伙好歹会抓住机会,来跟路知意说句生日快乐什么的,今晚时机多好啊!火光烈烈,酒意上头,最适合意乱情迷了。
说真的,这两人磨蹭这么久,他这旁观者看了都急。
陈声还没对谁这么上心过,凌书成看出来了,那万年单身狗,这回是真的栽进去了。
一寝室,头数他和陈声关系最好。
兄弟有难,两肋插刀!
如今陈声不在,他总得帮忙想点法子,推波助澜一把。
哎,没办法,他就是这么热血善良讲义气。
凌书成开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路知意,“咱俩也走一个。”
路知意本来觉得今晚已经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看他两眼,没说话,还是接过了啤酒,和他在半空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凌书成问她:“你和陈声,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傻啊,我旁观者清,你瞒不过我。”凌书成意有所指,伸出食指和中指,对着自己的眼睛比划两下,“Thebigbrotheriswatgyou。”
路知意没忍住笑了,“《一九八四》,乔治·奥威尔。”
陈声他们寝室,怎么尽出些稀奇古怪的人?
凌书成啧了一声,“还挺见多识广,不过我今天不跟你交流读书心得。我问你,路知意,你对陈声到底怎么个想法?”
“没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前一阵你俩不还好得很吗?你送他香肠腊肉,他自己不能吃辣,还不准我们吃,最后怕浪费,一个人坐在书桌那,一口肉两口饭三杯水,辣得眼泪直流。”
路知意一顿。
“那天晚上你衣服被唐诗拿走,陈声一声不吭回来,脸色难看得要命,后来二话不说就牺牲色相,下了个套让唐诗钻进来。”
路知意攥紧了冷冰冰的啤酒罐子,“什么套?”
“他摆了个鸿门宴,请唐诗吃饭,因为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干的。具体说了些什么他没跟我聊过,但我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气,还得好言好语去哄那女的。”
凌书成看她一眼,平静地说:“你可能不知道,陈声这人,从来没对谁妥协过。当初不去上早晚自习,辅导员说要记他的过,他也不肯低头,非要靠成绩证明自己没有错。要他放低身段,好言好语去哄人,比登天还难。”
“……”
路知意沉默地坐在那,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问过陈声,问他怎么确定是唐诗做的,他不肯说。
她并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了这些事。
半晌,她抬头看凌书成,“所以呢?”
“所以呢?”凌书成皱眉,“所以他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为什么反而疏远他?”
“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
“都走了这么远了,才忽然发觉不是一路人,我能问问是什么让你突然醒悟了吗?”
路知意沉默片刻,才说:“对于生活富足的人来说,随手帮一把路边的阿猫阿狗,也许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转头就忘了。但阿猫阿狗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把那个人记在心里。”
“你以为他把你当做阿猫阿狗?”
“至少他是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施舍我,同情我的。”
凌书成看她半天,忽然哈哈大笑,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啤酒,将那罐子朝粗糙的水泥地上一扔。
咚的一下,罐子弹远了。
他一把拉过路知意的手,不顾她条件反射往回缩。
“你的冻疮呢?全好了是吧?我问你,那手霜还好用吗?”
路知意猛地抬头,错愕地望着他。
凌书成松手,指指她的脸,毫不客气地说:“皮肤好很多了嘛,白了一些,高原红也不明显了。怎么样,那兰蔻面霜用着还不错吧?”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路知意的慢跑鞋上。
从红岩顶下来后,她就将鞋子刷得干干净净,如今一点泥巴也没有了,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