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辰看看他,又看看冷着脸的谢芸,缩着头走出门去,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
余庆跟在她后头出来了,一脸凶狠地冲她挥拳头:“你还敢告状!”
她缩了缩脖子,吓得脸色惨白。
好在余庆也怕余天华揍他,只敢威胁,到底不敢造次。
屋内传来两人的声音,老院子不隔音,哪怕余天华放轻了嗓音,谈话声依然清晰可闻。
“你还讲不讲道理了?当初说好把孩子抱来,好好养着,你就这么纵着庆庆欺负人?”这是余天华的质问。
谢芸冷笑:“我还不够尽心尽力?这几年她吃我们的,穿我们的,今儿不就一根棒棒糖的事?我还委屈她了不成?她欠我们的多了去了,少块糖怎么了?”
……
两人的争执持续了好一阵。
那是一个夏夜,院子里,各家各户洗碗的洗碗、乘凉的乘凉,老年人坐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扇着扇子,看戏似的投来目光。
年幼的宋星辰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可怜还是无动于衷,她只是凄惶地站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钻进地动了。可地上坑坑洼洼的,却没有洞让她钻。
余庆指着她的鼻子说:“你看,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还敢跟我爸告状!”
宋星辰红了眼,说:“我没有!我没有臭不要脸!”
余庆说:“还说没有?你这叫花子,滚回自己家里去,赖在我家干什么?你爸妈不要你了,你是个没人要的叫花子!”
那是宋星辰第一次失控,浑身血液往脑门儿里冲,伸手照着余庆死命一推,小男孩朝后一倒,后脑勺磕在石阶上,清脆的一声。
屋内的夫妻俩还在争执,直到听见屋外的儿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才跑出门来看个究竟。
余庆磕伤了头,破了好长一道口子,血都淌在了石阶上。
余天华震惊了,而谢芸呢,谢芸长声叫道:“我的儿!”然后一把抱住余庆,哭喊着要余天华打120。
隔壁住了个老中医,赶紧出来查看余庆的伤势,片刻后,安慰谢芸:“没事,没事啊,就是个皮外伤,不要紧的。”
谢芸得知儿子无碍后,这才收起了哭腔,转而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宋星辰。
她以往是不喜欢这个小姑娘,可到底没有深仇大恨,如今看见宝贝儿子受了伤,又是宋星辰干的好事,这才勃然大怒。
那一个眼神说是不共戴天都不为过。
谢芸举起手来,狠狠地照着宋星辰扇了下去。
余天华压根没来得及阻止她,只听见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小姑娘被打蒙了,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白皙的面上顿时鼓起一个掌印。
满院的人都惊呆了。
而宋星辰呆呆地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竟连哭都忘记了。
那一个夏夜是凉爽而闲适的,知了在梧桐树上长声嘶鸣,谁家的西瓜镇在冰凉的地下水里,天上仿佛还有几颗星辰,欢快活泼地望着地上的人。
可对于宋星辰而言,那一夜是灰白的,死寂一片。
她在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孤立无援的滋味,众目睽睽之下,她弱小到毫无还手之力,却还无处声讨。
那样的瞬间,在今后的十来年里逐渐多了起来。
多到麻木。
后来她终于明白,她的人生前十八年,大抵就是这样了。
dú • lì以前,她就是个赔钱货。
她寄人篱下,白吃白喝余家的,受点罪也无可厚非。
但童年也并不总是这样悲哀,都说人在逆境求生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在这样的忧患重重下,宋星辰很快学会了一项新的本事——向敌军示好。她在余庆身上撞得个头破血流后,终于不再与他为敌,既然没法降服敌人,那就干脆投降。
她开始做余庆的狗腿子。
余庆要吃鸡腿,行,那她就把碗里的这只让给他。
余庆要打架,行,她人小力薄,没法助他一臂之力,干脆在一旁摇旌呐喊。
余庆成绩差劲,愁自己考试之后会挨揍,行,她把自己的卷子换给他,拿来他那空白卷重做一次。
对于余庆来说,这是个新鲜事。
灰姑娘学会认清形势、向他投诚了!
哈哈哈,斗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知难而退了。此战他胜。
欺负一个会反抗的弱鸡,余庆很有成就感,可当那只鸡变成个闷葫芦,指挥围着你打转,任你打骂绝不还手时,他这施暴者也顿时爽不起来了。
成吧,那就放过她。
看在她这么识趣的份上,哼,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余庆默默后脑勺上的疤痕,心想自己可真是个大度的人。
后来的事情,在两个逐渐长大的孩子记忆里,完全朝着不同的方向悍然而去。
对于宋星辰来说,余庆是根刺,哪怕她时刻对他笑,凡事都帮着他,就是助长他的歪风邪气也在所不辞。可余庆的存在无时无刻都提醒着她,她的自尊被人践踏在脚下,有他在一天,她就永远是那个没有自我的宋星辰。
恨也要笑,痛也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