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却一点都没有哭过之后的柔弱破碎,反而有种坚韧的冷感。
“陈先生。”
她表情微敛,直视着陈津言的眼睛问他,“我想知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陈津言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声,“如果我不是现在阿赐这边,我说什么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许栀沉声继续问,“那如果后果是徐肆玩儿完,你们以后再也从他那儿拿不到一分钱呢?”
陈津言是个聪明人,立马就猜到了一些事情。
“除了真把徐肆给杀了?阿赐还有能毁了他的办法?”
许栀点头。
陈津言忽的再次笑起来,这次是欣慰又解脱的笑。
“你放心,徐肆的钱我拿得本来就不安心。”
他说。
许栀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他也没必要说假话。
在青城这种小地方,只有足够有钱,跟公安那边也通得上气,想要悄无声息地弄死两个人倒也容易,尤其是她跟陈赐这种没人管的小孩。
“那麻烦陈先生,带我去见徐肆。”
*
这天晚上,许栀跟陈津言就坐上了飞去首都的飞机。
陈津言看着许栀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包,失笑道,“你跟阿赐这么信我?不怕我抢了这玩意儿?”
“有什么好怕的。”
许栀瞄了他一眼,“又不是没备份。”
“没想到那小子还考虑得挺周全的。”
许栀顺便提醒他,“他还用私密账号建了邮箱,把这些视频跟录音放在了二十多个邮件里,设了定时发送,如果他出了事没去改定时,邮件就会发出去。”
陈津言觉得这怎么多多少少有点像在威胁的感觉。
他忍不住笑了笑,“嗯,做得好。”
*
从蓉城到首都需要五个小时,睡一觉到那边吃完早饭再去徐肆的工作室就刚刚好。
因为赶时间,许栀吃的面包。
徐肆那边大概是在陈津言给他打了电话后寝食难安,陈津言还在飞机上就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一下飞机又打电话过来催他们快一点。
徐肆这么着急,正合许栀的意,她也想早一点把陈赐妈妈骨灰带回去,陈赐还在等她。
早上五点多,好多大厦都还没亮灯,徐肆就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急躁地等着许栀跟陈津言了。
“徐老师,他们到了。”
助理把人领过来。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两人,徐肆眼神一沉,咬牙给助理使了个眼色。
助理会意,把门关上。
“就是你要见我?”
徐肆阴沉沉地看着许栀,眼神像要吃人。
许栀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丝惧色,从容地从包里拿出一个ipad解开锁屏,放到徐肆面前的桌上。
她开门见山地说,“这里面是陈冉女士拍摄你家暴她,和很多绝对劲爆的视频和录音。”
徐肆满脸震惊,捧起ipad就狂翻了起来。
他没有点开那些视频和录音,光是看封面就知道许栀所言不虚。
“操!”
他反手就把ipad摔到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你他妈想干嘛!”
他双手“嘭”的一声猛砸到桌面上,恶狠狠地瞪着许栀。
“我要陈冉女士的骨灰。”
许栀说完这句,徐肆瞪着眼看向一旁的陈津言,抬手就将桌上的一个被子摔向他,“陈津言我当初就不该放过你!”
陈津言偏头躲过,轻笑,“晚了。”
徐肆怒火丛生,大步朝陈津言走去,像是想杀了他。
“徐肆!”
许栀大喊一声。
徐肆顿住脚。
“你最好尽快把陈冉女士的骨灰给我,要是今天陈赐还见不到他妈妈的骨灰,我保证你的光荣事迹能在热搜挂一个月!”
徐肆转过身来,伸手一把抓住许栀的领子,“我怎么知道给了你之后你会不会发出去?”
陈津言正要过来拉开他,只听徐肆突然惨叫一声。
许栀踹了他裆.下一脚。
徐肆痛得委顿在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生下手那么狠,还那么精准。
许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你现在没有选择,不给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给了至少陈赐念在他妈妈让他照顾陈家这一大家子的份上,还能饶过你。”
“陈赐要真的想曝光你,三年前他妈妈死的那天就曝光你了,不用等到现在。”
她蹲下来,近距离直视徐肆的眼睛,“你自己好好想想,给你三秒。”
“三……”
“二……”
“操!”
在许栀正要数出“一”的时候,他猛踹了一脚旁边的桌子。
“我他妈现在就给你。”
许栀重新站起来,垂眸冷笑,“最好快一点,陈赐耐心有限,今天要不是我来,你可能要死在这儿。”
徐肆瞳孔骤然一缩,
他知道,许栀不是在开玩笑。
*
徐肆缓过来后,叫助理去找锤子跟铁锹。
助理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两样东西买了回来,送去工作室两公里外一个大学老校区里的一栋楼前。
这栋楼晃眼一看跟普通拱形矮栋楼房没什么区别,但细看就会发现门口的形状很像一枚铜钱,而从高处俯瞰则状似一副巨大的棺材,整栋楼看起来十分阴森。
现在已经早上七点多,温度在二十多度,许栀穿着外套在这栋楼门口才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像是有股瘆人的阴气从脚底慢慢缠绕着爬到了后背。
许栀是有些怕鬼的,但一想到这里面是陈赐的妈妈,她倒也就不怕了。
助理拿来锤子跟铁锹后,许栀跟徐肆还有陈津言一起走进这栋楼。
一进门,里面更是阴气森森。
哪怕开着灯也感觉暗沉沉的。
徐肆拎着锤子来到大厅正中央一块地板前,抡起锤子就开砸,想来陈赐他妈妈的骨灰就在这下面了。
许栀在他们砸地板的时间里,看了下这栋房子的布局,房子有三层楼高,到处都是七扭八歪的楼梯,楼梯的每一阶都很高,扶手还是打磨光滑的木质扶手,根本起不到扶手的作用,人在这里头活动不累得够呛也要摔个半死。
而且,那个扶手的材质怎么看都很像棺材木。
整栋楼从光线,到楼梯设计,再到建造用材,看起来都十分令人压抑,像是要把压在这里的鬼魂困住,永远都走不出去。
“我看到了!”
陈津言的声音在楼里面响起。
许栀把视线收回来,看到他从地板下面捧起来一个骨灰盒。
她表情一怔,然后缓缓走过去。
骨灰盒上沾着薄薄的一层灰,陈津言丝毫不嫌弃地拿手去擦。
许栀走到他身旁,抬起手,“给我吧。”
陈津言面色微诧,“我来抱吧。”
“我来。”
她说了的,会把他妈妈的骨灰亲手给他带回去。
*
清晨,山间鸟鸣清脆,流水潺潺。
许栀和怀里抱着骨灰盒的陈赐站在龙鸪山上一条河畔旁。
雨后的山林充满了潮湿的泥土与青翠竹叶的气息,浓白的雾笼在竹林里,一点薄光从雾与白云里透下来,落在有些湍急的水面上。
从半空撒下的粉末刚接触水面便不见了踪影。
陈赐洒下最后一捧骨灰后,蹲下来,让水流带走手上最后一点骨灰。
陈津言说,他很早就找大师了解过了,这种被镇压了多年的亡魂,需要把骨灰撒到撒到江河里才能解脱,重归轮回。
陈赐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这事关他妈妈的来生。
如果这样他妈妈真的就可以解脱,他希望她来生能投个好人家,嫁一个好人,不要再像这辈子这样苦了。
他妈妈很喜欢青城的山水,那他就让她最后看一眼这个她所眷念的地方,再让河流带着她去远方。
他看着流向视线尽头的河水,缓缓眨了眨眼。
“我妈以后自由了。”
他站起来,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山间的捎着薄雾的风,“我也自由了。”
许栀不想打扰他此刻的安宁,但兜里的手机却发出了阵阵震动声,不知道是谁在给她打电话。
她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直接按下了挂断。
通话页面收回,屏幕上又跳出一条短信∶
【栀栀,是妈妈错怪你了,我知道那些事情都是骆潼干的,不关你的事,妈妈那天是太生气了才说的那样的话,妈妈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这条短信,许栀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讽刺。
她的手机壳是可以放零钱的那种,她把取卡针也放在了里面。
现在想想真是明智,她拿出取卡针把一张卡拿出来毫不犹豫地直接丢进了河里。
“我也自由了。”
她说。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转头看向陈赐,也笑起来,“我们都自由了。”
“嗯。”
陈赐朝她张开双臂,“抱一下。”
许栀靠过去。
陈赐收拢手臂抱住她,她也抬起手紧紧回抱他,闭上眼睛在他胸口轻蹭了蹭。
比起亲吻,她更喜欢拥抱。
陈赐应该也是吧,他把低下来,埋进她颈子里。
他们就这样静静在山雾缭绕的河畔抱了很久。
直到一阵微风刮过来,将他们的衣摆轻轻吹起。
“我们离开青城吧。”
陈赐在风里对许栀说,“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了。”
“嗯。”
许栀轻声开口,“我一直就没有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听她这样说,陈赐睁开眼。
半晌,他沉沉的声音落下来∶
“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许栀也睁开眼,缓缓仰起头看向他。
“嗯。”
她笑着,眼睛弯弯的。
忽然,一阵山风刮过来,吹开林间的薄雾,也吹开白云。
阳光透出,将整个山林笼罩。
他们没有在意这阳光,因为他们正拥抱着太阳。
*
他们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离开青城的。
出发的前一秒,陈赐将能把徐肆拉入地狱的爆料全发了出去。
两人踏上去蓉城的旅途。
车子一点一点驶离青城。
许栀坐在副驾驶,静静看着后视镜里的青城渐行渐远。
她看到高高矗立在青城中央的白塔塔尖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这座小城。
她很喜欢这里,大概是因为这里有即便在马路边也寂静的街道,有能看到星星的夜空,有可以付出真心的朋友。
也因为……
故事是从这里开始。
有个人在这个小小的山城,于一个微风轻拂的清晨,坠入了她的世界,带来了晴空与太阳。
从此,她的世界不再只有阴霾乌云。
即便是在曾经惧怕的夜晚,他也会将满身星光抖落,照亮她整个长夜。
让她看见万物狂长,枯树生花,看见粼粼湖光,山川沉浮,看见这世间一切美好。
他是救赎,也是光亮。
她因为他来到这里,也因为他离开。
此后山野万里,她会和他一起走过每个晨昏与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