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雪,年十五,与年过七旬的奶奶相依为命,家境贫寒,昨日未时出门去南市买东西,整夜未归,今日钟奶奶在邻居的陪同下去京兆府报案。接案的恰好是万参军,便将消息传给了凌某。”凌芝颜步伐飞快,“万参军说会将人尽快带到南市市署,方便查案,但愿只是普通的走失——”
花一棠皱着眉头,不发一言,林随安心情沉重,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情,靳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几人身后的小尾巴,那个小叫花一见到凌芝颜就吓得躲开了,似乎很忌惮官府中人也不离去,就在后面远远跟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市署位于南市的中心区,独门独院,门朝正南,门前有两尊石兽镇守,左侧有一面高大的红木布告板,贴满了各式各样的通知、告示,租铺的、售铺的、转让的、购房的、还有几家店铺的优惠广告,中间一片位置空出来,乃为官府发布消息的位置,最显眼的两张告示,便是冯二娘的寻人告示和大理寺的认尸告示。大门右侧,是一长溜的小型布告板,大约十来面,半人身高,半面书案大小,上面以白纸糊了,写着当天东都三大市集的物价,当然不是所有货品价格,而是具有代表性“参照物”价格。
比如生鲜区的参照物为鸡蛋和鸡,鸡蛋一文钱三个,鸡三十三文一只。米粮区参照物为粟米,四十文一斗,还有换算单位,五斗粟可换三斗大米。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制品异常昂贵,碗上品四十文,中品三十五文,下品三十文,奢侈品茶饼更离谱,一方(不知道多重)上品两百文,中品一百九十文,下品一百八十文。
明庶和明风急匆匆迎了出来。
明庶:“凌公,万参军他们已经到了。”
明风:“钟奶奶和街坊四邻也一起来了,人很多。”
凌芝颜脚步一顿,回头,“钟奶奶年事已高,又常年患病,钟雪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
“放心。”花一棠拍凌芝颜肩膀,“我明白。”
小叫花子缩在布告栏下,怯生生瞅着他们,林随安朝靳若使了个眼色,靳若掏出一块白糖糕诱|惑道,“若你答应我们进去以后不乱说话,我就把这块糖糕送给你,如何?”
小叫花子噔噔噔跑过来,瞅着白糖糕咽了口口水,坚定摇头道,“我不会乱说话,我只想找到雪儿姐姐,我不要你的白糖糕。”
靳若笑了,抱起他摸了摸小脑袋,“乖。”
市署的前院里挤满了人,十余名身佩铁尺的不良人围在四周,其余皆是百姓,约莫四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皆是面色焦急,窃窃私语,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名鬓发雪白的老奶奶,一名铁匠和中年妇人搀扶着她,弓腰驼背,身形颤抖,看不清表情。万林和一名绿袍官站在外围,绿袍官员大约四十岁上下,留着精致的三撇胡,眼瞳微微泛棕,有胡人血统,是南市的署令官,名为崔冒。
万林见到凌芝颜眸光一亮,送上钟雪的画影图形。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女娘,头梳双髻,身高五尺,身形瘦弱,失踪的时候穿着黄褐色半袖,素色罗裙。
崔冒低声提醒,“凌司直,那位就是钟雪的奶奶。”
院内众人低语的嗡嗡声顿时消失了,无数目光唰一下she过来。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求官爷救救我家雪儿!求官爷救救我家雪儿啊啊啊啊!”
众百姓几乎同一时间跪在了地上,纷纷高呼道:
“求官爷救救钟小娘子!”
“钟小娘子使我们看着长大的,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千万不能让相柳害了她的性命啊!”
“求官爷一定要抓住这天杀的相柳啊!”
“相柳吸人精血,为祸四方,求官府为民除害,除妖擒魔!”
凌芝颜后背肌肉明显有一瞬间的紧绷,林随安甚至看到他的后脖颈爆出了青筋,联想他之前见到受害者家属的反应,与此时此景颇为相似,心道不妙,莫非凌司直的PTSD又要发作了?
“大家不要听信谣言!这不过是一宗普通的人口走失案,与妖物并无干系!”万林振臂高呼,“大家先起来,我们定会寻到人的!”
崔冒:“没错,妖邪害人之说都是无稽之谈的谣言,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
没有一个百姓起身,钟奶奶的哭声愈发嘶哑凄惨,和着众人的喊声回荡在市署中,仿若钟鼎齐鸣,渐渐向外扩散:
“求官府杀了凶妖相柳,为民除害,降妖伏魔,还百姓一方平安!”
声音很快就扩散到了市署外面,南市本就是东都最热闹的坊区,人潮熙攘,市署外亦有许多老字号店铺,越来越多的人聚到市署门外驻足观望,待听清里面的人喊的是什么,无不色变,纷纷交头接耳。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将整个南市的人都招过来。
林随安心生警觉,这些人的反应不对劲儿。
如此众口一词,就仿佛有人特别授意他们这般说似的。
凌芝颜容色发沉,上前一步正要发话,不料花一棠突然用扇子压住他的肩膀,率先开口道,“荒唐!我花家四郎师从茅山派,开天眼,得法器,游历四方,识百鬼、辨万妖,从未听说过什么相柳!”
这一嗓门,声音虽然不大,却颇具震撼效果,霎时间,整座市署内外一片死寂。
凌芝颜急了,低呼道:“花一棠,你在胡说什么?!”
靳若:“喂喂喂,牛可不能乱吹啊!”
“花某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从不吹牛。”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扇子,大开大合摇了两下,扇风吹得他鬓角发丝纷飞,在阳光下犹如染了一层金,五官越发俊丽明艳,配着通身的华贵气派,的确有几分不染俗世的谪仙姿态,“花某恩师乃是茅山派十烨道长,任何魑魅魍魉在我面前皆无所遁形,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相柳shā • rén,那就与花某说个清楚明白,这相柳到底是何种模样?是如何shā • rén的?你们可曾亲眼见过?!”
他这一问,众人皆愣了,只有林随安笑了。
好一招引蛇出洞。
众百姓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我听说相柳是九头蛇身,贪婪成性,最喜食年轻美貌女子的精血!”
“对对对,最近在水渠里发现的好几具女尸都是相柳干的!”
“据说那些女尸可好看了,就仿佛睡着了一般。若是普通尸体,在水中泡了好几日,早就不成人形,怎么会这般诡异?分明就是妖邪作祟!”
“听闻那相柳只吸□□血,然后留下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