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达常感觉自己是“飘”回县衙的,龙神祭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原本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诚县百姓仿若个个疯魔了一般对龙神顶礼膜拜,甚至肯为龙神观肝脑涂地。
今日,他终于明白了。
无论是方刻口中所谓的“符水之毒”,还是之前对龙神观的怀疑和猜测,在龙神真身显圣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
一路浑浑噩噩回了县衙偏院,迷迷糊糊推开房门,饭香味扑了满头满脸,朱达常懵了。
屋子中央多出了一条长七尺,宽四尺的长条桌案,中心位置是一锅炖羊肉,大铜锅咕嘟嘟冒着香气,白嫩的羊羔肉块在锅里翻滚,旁边围了一圈花椒、胡椒和细盐混合的蘸料,四大盘切脍平行排列,鱼片呈半透明,轻薄细嫩,配着葱碎、芥末、豆豉、蒜泥、橙皮捣碎的酱料,馎饦、蒸饼、婆娑轻高面、三色米饭穿插其中,琳琅满目,令人垂涎。
一圈人围坐条案四周,吃得酣畅淋漓。
朱达常的第一反应是走错院子了,忙退出门,看了看四周的景色,不对啊,此处就是县衙,的确是他的小院。
“朱主簿回来啦,别客气,进来坐啊,木夏,添双筷子。”正对门主位的食客抬起头,举着油晃晃的筷子招呼道。
笑颜如花,眸光明亮。
朱达常脑袋嗡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进门,关门上闩,低呼道,“花、花花花县尉?!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花一棠眨了眨眼,“朱主簿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们好歹也算同僚,来你这儿串个门儿,蹭个饭不过分吧?”
“龙神观,贤德庄和玄明散人都在找你,快把整个诚县翻过了来了,你——”
朱达常话刚说了半句,被木夏塞了一双筷子,不由分说把他压着坐在了案边,还贴心盛了碗香喷喷的羊肉汤,朱达常哪里有心情吃饭,“裘老庄主死因不明,如今裘氏以此大做文章,甚至要请裘县令发海捕文书,你就要变成通缉犯了!还有龙神观的符水,刚刚的龙神祭,龙神,是真的龙神——”
突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朱达常的肩膀,朱达常一个激灵回头,看到了林随安的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林林林娘子?!你怎怎怎怎么也在?”
林随安嚼着切脍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朱达常嘴巴张了几张,想要说什么,但转目一看,方刻、靳若、木夏、伊塔都吃得稳如泰山,还有四个没见过的汉子,一言不发闷头狂吃,满屋子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大呼小叫大惊小怪。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朱达常整个人突然就懈怠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吃了起来,岂料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锅里的羊肉竟是被靳若和花一棠吃了个精光,若非木夏厚道给他碗里夹了一块,朱达常就只有闻味儿的份了。
“龙神祭上,玄明散人话里话外都在针对我,应是对我生了怀疑,”朱达常啃着骨头道,“相信很快就会搜到县衙了,你们吃完这顿就赶紧走吧。”
“朱主簿不必担忧,四郎早有安排。”木夏笑道。
话音未落,窗户砰一声开了,一道影子呼啦啦飘了进来,挤坐在靳若身边,不由分说抢了靳若手里最后一个蒸饼,靳若骂骂咧咧噼里啪啦和那人对了十几招,竟是没打过,含泪看着“影子”美滋滋吞下了蒸饼。
朱达常嘴里嘬的骨头掉到了桌上,新来的那个“影子”衣着、服饰、发髻、身形都与林随安一模一样,唯独长了一张男人的脸,而且这张脸好死不死还有些眼熟。
朱达常想起来了,“玄清道长?!”
玄清道长呲牙朝朱达常一乐,朱达常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此人绝对不是玄清道长,玄清道长绝不会做出这么诡异的表情。
尽职尽责的木夏彬彬有礼介绍,“这位是天下第一盗云中月,擅长易容和逃命,目前算我们的半个盟友。”
云中月不高兴了,“好歹我也算是给你们办事,怎么连块羊肉都没给我留?”
“有的吃不错了。”靳若嘀咕。
花一棠示意木夏回后厨又端了一个小铜锅出来,里面是新鲜的炖羊肉,一直用火温着,还冒着热气。
云中月高兴了,靳若不爽了,恶狠狠瞪着花一棠。
花一棠吃饱喝足后明显心情不错,摇着小扇子问,“云兄此行事情办得如何?”
“我去诚山转了几圈,把他们都引过去了,估计龙神观和裘氏的人现在正在搜山呢。”云中月瞥了眼林随安,“尤其是裘鸿一行,对林娘子当真是恨之入骨啊。”
林随安无奈耸了耸肩。
朱达常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云中月假扮林随安将追查的人都引去了诚山,也就是说,目前县衙还是安全的。
想到这,他心中是五分庆幸,五分悲哀。
庆幸的是,暂时还不必和龙神观正面硬碰硬,悲哀的是,不知道花一棠这帮家伙还要鸠占鹊巢多久,只一个靳若,几日已经吃了他快一月的俸禄(俸禄是粟米),还有这吃饭用的长条桌案,也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想到这,朱达常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仔细一瞧,这条桌案竟是用他的茶案、书桌和一块床板拼成的——这帮家伙,难道不仅要吃光他的俸禄,还要拆光他的家不成?
朱达常哀怨地瞪着花一棠,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花一棠似有所感,笑眯眯道:“我知朱主簿心焦如火焚,但诚县之事牵涉一县百姓安危,不可不慎,定要步步为营,谨慎行事。”
朱达常抱拳,“花县尉有何高见?朱某愿洗耳恭听。”
娘的,都火烧屁股了,你就别拽文了行吗?!
花一棠竖起两根手指,“若想解诚县之危局,有两处关键,一要解身之毒,二要解心之毒。城县百姓常年依赖龙神观符水,却不知早已慢性中毒,致使体重下降,脏腑受损,五感渐弱,此一点,方大夫已经为朱主簿解释过了吧?”
朱达常皱眉点头。
方刻:“如今有了符水,可以进一步完善解药,但药材不够,药引难寻,必须出城方能购买。”
“我有出城的办法,”云中月喝完最后一口羊肉汤,“卖给你们,五百金。”
靳若:“你怎么不去抢?!”
云中月掏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拍在桌上,“这可是我冒着被砍成肉酱的风险探出来的密道地图,有本事你也去探一份回来啊?”
靳若:“……”
林随安抓过地图瞅了瞅,完全看不懂,地图里记录的通道仿若蚁穴,四通八达、繁杂难辨,若是让她拿着这张地图去走,八成会在密道里迷路至死。
云中月:“四面庄和贤德庄的密道都是几十年前建的,龙神观的地下密道是近两年才建的,新旧两部分密道在地下连通,成为了一个整体,”他点了点中央位置的一处圆形区域,“这一处是玄明散人的秘库,里面是龙神观囤了几个月的货物,玄明散人本想在龙神祭之后将这些存货卖出去,大赚一笔,不想昨儿晚上被花四郎和林娘子烧了个干净。”
朱达常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娘啊,才一晚上这俩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这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上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