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若头也不回甩出一块大泥巴,吧唧糊到了无为子的道袍上,“再叨叨就把你嘴糊上。”
无为子脸皮抽了两抽,竟然真的安静了。
所有棺材都是红木薄棺,木质还算上品,开棺后,里面什么都没有铺垫,只有一卷破草席,方刻戴上口罩、围衣、手套跳下坟坑,揭开了草席,啧了一声。
靳若、伍达捏着鼻子偷偷看过去,草席里的尸体早已化为枯骨,诡异的是,尸骨外面竟然没有一件覆体的衣衫,也不知道是已经烂光了,还是尸体原本就是□□下葬的。
伍达忧心忡忡,“只剩骨头了,估计什么都验不出来了吧。”
方刻哼了一声,先在坟坑边铺上了白布,从大木箱里依次掏出镊子、锯子、铁尺,整整齐齐摆好笔墨和空白的检尸格目表,开始验尸。
“骸骨能验出的东西远比世人想象的更多,能判断死者性别,比如,男性下颚骨升枝微弯,女性较直,坐骨切迹女宽男窄,生育过的女子耻骨会有痕迹;股骨和胫骨的长度可以推算出死者的身高;手骨的粗壮程度可看出死者是左利手还是右利手;经常从事繁重体力劳作的较养尊处优的,骨头更为强壮;通过断裂骨头生成的骨痂厚度可推测死者生前受伤的时间,骨干的闭合程度能推测出年龄——”
方刻声音越来越低,仿若自言自语,“幼童的年龄比成人更容易估算,尤其是牙齿,十二岁以前ru牙脱落,恒牙长出……”
伍达叹为观止,“方仵作不愧是大理寺的金牌仵作,果然技艺高超。”
靳若十分感动,“方仵作平日里验尸都是不说话的,今天还陪着咱们聊天,定是为咱们壮胆啊!”
方刻飞快验完了第一具尸骨,笔走龙蛇写完检尸格目,爬出坟坑,苍白的脸看不出喜怒,“俗话说,画人画皮难画骨,一个人纵使皮囊能够千变万化,骨头终归是骗不了人的。”
伍达顺着方刻黑黝黝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这句话竟是盯着五花大绑的无为子说的,不由一个激灵,拽了拽靳若,“方仵作莫非是看这个老道不顺眼,打算稍后将他一并剖了?”
靳若嘿嘿两声,没说话。
繁重的体力工作又开始了,靳若和伍达两个冤大头负责开棺,方刻负责验尸,一个坟坑接着一个坟坑,一个棺材接着一个棺材,刚开始靳若和伍达还有些害怕,渐渐地,体力濒危,精神麻木,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进化成了两只开棺工具人。
待二十七具尸体验完,靳若和伍达直接躺平在坟包上,和棺材里的尸体只有一口气的区别。
方刻坐在坟包上慢条斯理整理好检尸格目,站起身,“二十七具尸体,皆为骸骨,根据此处气温和土壤湿度判断,死亡时间半年以上,骸骨的尺寸、厚度皆十分单薄,说明所有死者生前营养不良,其中,有十三具骸骨曾骨折过,根据股骨和胫骨长度判断,所有死者身高不超过五尺,口中ru牙未退,”顿了一下,“二十七人,皆为年龄不足十二岁的幼童,其中女童二十人,男童七人。”
伍达震惊非常,“幼、幼童?这么多?!”
方刻面无表情,“可能还有更多幼童的尸体,只是我们还未发现。”
伍达:“怎么可能?!如果有这么多孩子死于非命,为何官府从未接到过报案?”
方刻沉默,靳若面色铁青,“伍捕头可听说过白牲?”
伍达好像突然被割了舌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生在益都长在益都,从小跟着做捕快的父亲耳晕目染,当然知道“白牲”。
那是世家贵族们的最受欢迎的乐趣和玩物,只选十二岁以下的女童或男童,极尽残忍虐玩之后,弃之荒野,犹如牲畜,故名“白牲”。
风又变大了,乱葬岗的尸气翻腾起了来,老柳树的树枝乱发般狂舞,方刻站在一片黑洞洞的坟坑中央,手中的检尸格目哗哗翻动着,一袭红衣泼血般飘散开去,苍茫又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