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和他在一起,时间便总是过得这样快。
以至于当纪芙薇又拿着自己的功课过去,才知道萧晟煜这是要回皇宫了。
又是一旬难见。
萧晟煜如常嘱托了她功课,可纪芙薇却很难笑得出来。
不舍的情绪弥漫在她的心间,她似乎并不能如同她想的那般,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她的恩人是大燕的皇帝,他是属于皇宫的。
纪芙薇强作镇定,努力微笑地目送他离开。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不悦与不安,萧晟煜比往常停留更久,拉着她在一边嘱咐了好一会,最后在她撑着强大精神的水色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朕也不好带你进宫……”他也就感慨一句,说完便觉得自己失言了。
萧晟煜很快转移了话题,纪芙薇却将此听进了耳朵里。
她眨了眨眼睛,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懂他的意思,但是——
他好像也没有说,皇宫是她不能呆的地方。
纪芙薇的心里乱哄哄的,有些意动,但又有些不情愿。
她知道再没有比现在更自在自由的时候了,皇宫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又有那么多娘娘在,她总觉得那就是进了另一个规矩更为森严的向家。
何况无名无分的,她凭什么进宫?
纪芙薇理不清楚这些思绪,只能压着闷闷不乐的表情重新回了屋子里。
“纪姑娘?”
“嗯?”
“是陛下那边儿送来的茶叶,您可要尝一尝?”
“我不太会喝茶,还是留着吧。”
纪芙薇摇摇头,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一双平素亮闪闪宛若盛了阳光与星河的眼睛里也不见往昔的神采。
她脑子里还有些乱,似乎是繁多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很难说清楚此时的心情。
“不然……纪姑娘可要出去散散心?”
连翘提议。
纪芙薇一愣,这几天天气没那么热了,秋意渐渐升起,反应最快的大概是照幽居的花匠,他们一早就准备起来了。
夏天的花儿要谢了,转头就该换成是秋天的时应鲜花了。
“或者园子里打算采摘莲藕了,姑娘可想去看一看?”
天冬也给出了个建议。
纪芙薇还在喝药,自然是不能下水,太医都特地说了她可能虚到有碍子嗣,身边莲心姑姑等在内皆是十分在意,就怕她又宫寒,影响了一辈子。
采莲藕虽然有趣,荷塘的水也放了不少,但真的碰了水可就遭了,众人是万万不可能让她亲自触碰的。
若真是自己来动作,还有几分意趣,若只是在一旁看着,纪芙薇觉得采摘的人会觉得拘束,她自己估计也不会觉得高兴。
既然如此,便不要给人平添烦恼了。
“出去走走吧?”
没了照幽居士在的照幽居,那就只是个空落落的普通宅子。
纪芙薇打从萧晟煜离开,就觉得这里缺了点儿什么,但她还没有弄清楚那些纷繁杂乱的思绪,又不想呆在这个可能会不自然让她想起某些人和事的地方,这便点了头。
纪芙薇说是随便走走,到处逛逛,但身边护卫等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她到处乱逛。
马车将她送到了之前经过过的极繁华的那条商业街红桥巷,又有内侍护卫守在周围。
纪芙薇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脸上这才多了些笑容。
顾名思义,红桥巷就是有一座涂了红色漆的弯拱桥旁边对着的那条巷子,红桥架在内河上,一排皆是柳树,此时大都还是郁郁葱葱的绿,再过段时间就该落叶枯枝了。
沿路皆是各种商铺酒楼,再过去两条街,就是有名的“学子巷”,进京赶考的读书人特别爱租住的地方,最热闹的时候,一间屋子租一个月能按照二十两银子租出去还有人抢。
她立在桥畔,一身月白色的百褶长裙,裙摆上是孔雀纹蜀绣,活灵活现,上身一件薄厚得宜的马甲,立领衬得小脸线条格外柔美出众。
冰肌玉骨,雪肤白嫩,天然几分朦胧,在暖和的日光下像是笼了一层轻纱般的光,漂亮得不可思议,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纪姑娘,咱们到衣料铺子看看?”天冬提议。
“这里有书局吗?”纪芙薇问。
“自然有的。”辛夷点头,“这附近就是学子巷,便是为了抄书方便,也该有几家的书阁在。”
“先去近的看看,若遇上了书局,我们再进去。”纪芙薇这儿才决定好,就遇上了人。
萧纯佳的婢女过来请人去茶馆二楼。
纪芙薇还记得人焦急于纯佳郡主顽皮时候的模样,对这张面孔也有印象。
“纯佳?”
“是了是了。”
萧纯佳今儿没有再一身男装了,她穿着苏梅色的长裙,虽是柔媚打扮,但叫她那英气俊挺的眉眼一中和,便显得不那么柔和了。
好在她性子极好,笑起来也让人心生舒服,并不显得那么别扭。
“我还想给你下帖子,结果才反应过来没有你地址。”萧纯佳拉着她的手一并吃茶用点心,“后来我问母妃,结果母妃把我骂了一通,父王又生气于我偷了他的扇子,把我在家里关了几天,也不许我再提了。”
“嗯?”只需要递个声儿过去表示捧场,萧纯佳就能自己说下去。
“我还想问陛下的私宅在何处,直接给递拜帖呢,结果不行……”
“在青萝巷。”纪芙薇小声地道,“没关系的,你写上我的名儿,就写‘纪姑娘’在上头,门房自然知道,会给我的。”
“那你现在是住在那儿……”
萧纯佳皱了皱眉,面露关切。
纪芙薇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才这样回答:
“陛下救了我一命,于我是恩人……但我也分辨不清楚,究竟是如何……”
“这该陛下拿主意才是。”萧纯佳对此看得分明又直白,“陛下若是有意收你为义女,那便是父女,若是有心收你为后宫,那便是妃嫔夫妻……”
纪芙薇微红了脸蛋,她现在也觉出不妥了,只是:“只是向家或是纪家那儿,都不好说呢。”
“也是。”萧纯佳眼睛一转,“指不定陛下还有旁的安排,不可能一直让你不明不白住着,而且向家的事情也要有结果了。”
“哪件事情?”
“行刺啊。”
萧纯佳这便笑了,指了指下面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你可听出来今儿说的是哪门子戏了?”
“我才来,没头没尾的,哪里知道?”纪芙薇有意顿了顿,侧耳倾听半晌,才道,“原是勋贵里‘三公五侯’发家的历史……”
“正是了。”萧纯佳抚掌而笑。
“这说书先生是从后往前讲的,昨儿才讲了文国公府冯家和他们的不肖子孙,还带到了他们家世子与三子和杨次辅家孙子的纠缠事情。”
“今天就到了收尾了地方,马上就该讲到武国公府向家的事情了,”她笑道,“我总觉得向家恐怕也要不好了。”
萧纯佳自然知道纪芙薇不可能和向家的关系好,这才能自在地说出这些话来。
都说圈子与圈子不同,这勋贵和她所在的皇亲郡主圈子,自然也是不同的,看不惯三公五侯的亲王公主其实不少,毕竟他们才是正儿八经流着燕萧血脉的人,哪里轮得上勋贵们在燕京里嚣张呢?
“胡说八道!”楼下突然响起一尖锐的女声。
纪芙薇和萧纯佳同时一顿,向下看去,皆是目露意外。
一身正红色长裙的向六小姐向和颐当众砸了杯子,颇为愤怒地盯着那说书先生,她裙摆上的半枝莲近乎要腾飞起来,怒放至极。
她三白眼几乎烧出了火光,脸色青白交接,说书先生也很是下不来台。
再一回忆,对方说书时列举了种种冯家不肖子孙的事迹,尤以纨绔花心败家子冯宇之事居多,还提到了他跋扈残忍的嫡妻。
方才说得正起劲时,似乎多说了一句他的揣测,言道文国公府冯家为了保住世子之位,是要放弃三子冯宇来赔偿杨次辅家的重病孙子了。
就这一下,便直接激怒了这位三夫人向和颐。
“这不甘心,都写在了脸上了。”萧纯佳轻嗤一声。
纪芙薇微垂了眼眸,谁也不知此刻她究竟想起了什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