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向和湉松了口气,后怕的情绪也散了不少,是她今日太高兴,嘴巴没把住门,好在纪芙薇并不计较。
回去路上,大概是看出她有些心事,萧晟煜疑心她是在向家受了什么委屈,特意与她同乘。
“这是怎么了?”他问,“向家叫你受了气?”
“没有。”纪芙薇摇摇头。
那一双原本明媚透亮的眼眸,似乎暗下去了几分,又好像只是错觉,不过是马车内相对昏暗一些,所以才衬得一双眸子重回了原本的深色。
萧晟煜一双墨色的眼睛微微一沉,目光扫过后头的莲心等人,只是眼下不好多说什么,但看着纪芙薇沉默的模样,他心里不由便跟着沉了起来。
“是舍不得?”他放轻了声音。
纪芙薇吓了一跳,一双猫眼儿瞪大了看他,满是惊恐。
“怎么会?!”
“没有没有。”萧晟煜立马放缓了声音,轻轻地安抚地拍拍她肩膀。
“就是在想事情。”她很小声地说。
“可是有什么朕能做的?”
纪芙薇迟疑了一下,重新看向他。
萧晟煜模样生得极好,这是她一早就知道,他远不是慈爱和善的容颜,反而鼻梁高挺,五官深邃,剑眉星目,最是硬挺不过。
只是他在她面前,惯常温柔又带着笑,撇开那如同遥不可及的神佛一般的微笑,他平常看他时候,即使笑意不深,也是温柔的,纪芙薇最是喜欢他眼里盛着她、专注看着她的样子。
“陛下是不是要回宫了?”
“?”萧晟煜一愣,随后道,“晚些时候吧。”
李顺低了头,明明原本是打算下午就回的,结果一句“晚些”,他自己估摸着,应该是要卡着宵禁甚至过了宵禁才回皇宫了。
到底是纪姑娘,厉害啊!
纪芙薇舔了舔唇,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
听了回答,她又沉默了。
“到底怎么了?”萧晟煜反而更加担心。
他挥了挥手,先叫人出去,连半刻都等不得,生怕她忧虑到又生了病气,直接就在马车里拉了她的手问她。
“不怕,有朕在,谁也为难不了你。”
“那若是陛下呢?”纪芙薇一双眼睛映着他的身影,英姿玉立,卓尔不凡。
她一错不错,自能看到他一瞬间的愕然。
“是……”他有些小心地发问,“怎么了?”
纪芙薇正想开口,却不知怎的鼻头一酸,眼泪水就立马充斥了眼眶。
她当下想转过头去,却被他轻轻地捧住了脸颊。
“不许躲。”他口吻有几分严厉,面上也没有了笑容,“到底是怎么了?”
一闭眼,眼泪珠子便滑落面颊。
她红唇紧紧地抿着,睫毛颤,想来也是心神都处在一种极度的摇摆之中。
他轻轻地用拇指指腹擦拭了去,复而放缓了声音。
“你不告诉朕,朕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朕从来都是很愿意听你说话的。”萧晟煜温声地哄着,和她道。
“朕想和你说说话,你告诉朕,好不好?”
“我想留在陛下的身边。”纪芙薇声音里满是委屈。
这是她真切的内心想法。
但她却也没有想得那么多,那么深刻。
就像当初她唯一能想到的“活路”只有逃跑,却没有多想过逃跑之后该如何真实地生活下去一般。
她其实也没有想那么多,却耐不住现实的残酷,必不能叫她事事顺意,更不能由着她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混着这样的日子。
此时,汹涌激荡的情绪就像是拍在岸上的波涛,激得她说不出话来。
纪芙薇只觉得自己心头堵得厉害,好像没有办法呼吸。
再睁眼去,萧晟煜仍专注地看着她,满目爱怜。
纪芙薇太懵懂了,根本无法辨别这样的感情,甚至连反应都显得迟钝,理解也如此困难。
她太会忍耐了,所有的舒服的、不舒服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部都压在了心底。
她已经习惯于把所有心事都憋闷在心中,然后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消化,以至于根本没能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也根本没有想到原来被压在心底的情绪会慢慢地发酵,那些情感会变得愈发强烈。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他回答。
纪芙薇的心跳得更快了。
就好像下一秒便会蹦出嗓子眼。
不知道是急得还是热得,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她的脸一片彤红。
她怔怔地看着他,却感觉这次与之前又是格外的不同,她不同、他也不同。
但无可否认,他一说完,她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大概是名为“快乐”的心情,甜得叫她明明还含着泪水,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她只能循着本能行为,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最简单的一点——
原来她的忐忑、不安、不舍,她的惊喜、愉悦、快乐,都是源于他。
她依赖他,想留在这世间唯一一个会数次救她、保护她的人的恩人的身边。
她不想离开,不想分开,所以当他回到皇宫时,她日夜想着,彻夜不安,心神不宁;当他企图为她寻个“好归宿”似乎想送走她时,她又是那样委屈而不情愿。
那或许是喜欢,或许不是。
纪芙薇也分不清楚世间繁多的情感,没有像是怀揣男女之情一般喜欢过一个人,也没有像是满带着濡慕情深对长辈升起诸多崇敬……
但她知道,自己是信赖萧晟煜,并且也是一直都渴望留在他的身边的。
想清楚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想进宫。”
纪芙薇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坚定地和他说着什么。
萧晟煜也明显地愣住了,好像在意外她的表达。
她想留在他的身边。
但他是属于皇宫、属于大燕的皇帝。
既然他不能够久久留在外面,那为什么她不能够进宫去呢?
虽然皇宫不一定是个好去处,纪芙薇对此可以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甚至有些敬畏和恐惧,但只要能够留在他的身边,报答他救命的恩情,亦或者说满足她内心里小小的自我的愿望,那似乎就是能够克服的了。
“为什么?”萧晟煜似乎还在惊讶,“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纪芙薇摇摇头,忍着奇怪的羞涩,告诉他,“是我想留在陛下的身边,可陛下是属于皇宫的,所以……”
“所以,你想进宫。”萧晟煜恍然。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纪芙薇看不明白他的表情,但只觉得他看自己的表情别有深意,像是在想什么更深的东西。
她不能够理解。
但也不需要理解。
“恩人总不会害我的。”她想,“就算是害我,我也认了。”
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纪芙薇已经明白了。
总不能样样好处都让她得了去。
既想留在陛下的身边得他庇护,安自己的心,又享受着顶天好的待遇……
她没有那为奴为婢的本事,且看莲心姑姑等人的模样,天冬、连翘等照顾得样样妥帖,又有手艺在身,她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戏本子里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虽不是什么传奇故事里的江湖儿女,但“以身相许”也是做得。
这样一想,虽然对伺候人的床笫之事怕得浑身发抖——那是真的噩梦,梦里无一次不是疼的,她虽没有准确记忆但害怕的印象一直在——但想想如果那个人是陛下,那便也能忍得了。
命都能还给他,何况是个身子。
经过了种种的怅然与犹豫,纪芙薇终于坚定了信念:
我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