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同行六十年
第三百零九章
多事之秋(九)
车宏轩开车来到那条风景如画的山间公路上,他感到这条带给他魂牵梦绕的山路,今后再走的机会不是很多了。
随着温度逐步下降,原来云雾萦绕的苍山林海,已经秋高气爽,无边的绿开始分层,伞状树冠呈现出浅淡不一的色彩,从山下向山上,色彩越来越明显。不会有多少时日,凉风和冷露便会染红枫叶,便会为山杨、核桃楸、柞树等这些落叶乔木的叶子图上金黄------然后便是可怕的无边的凋零------
在“老黄峰”香兰去年曾经让他停车小结的地方,他停下车,回想着那时的情景,香兰蹲下后又站起来的可爱而又调皮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无情地过去了。
十一点刚过,车宏轩开车到密度板厂门口,黄老板正好开车出来,两车遇到一起都停下来,前车窗相对,同时打开车窗玻璃探出头来。
车宏轩问:“您是黄老板吧?”
“是是,你就是鼎鼎大名的车老板吧?”
“我是,但没有什么大名鼎鼎,包工头子而已。”车宏轩挂到空挡,拉起手刹车,干脆笑呵呵开门出去。
黄老板却依旧探出个肉滚滚、光亮的大秃脑袋说:“像样,像个大老板!不过你这破车不行,打脸,得换台进口车。对了,不是听说你有台好车吗,程纪老百姓都说那台车比程纪整个村子还值钱,怎么不开出来?”
车宏轩笑了说:“我习惯了开这台车。”
“低调也对!”黄老板又黑又红的脸上笑容可掬地接着说,“我要陪老伴到庙上去许愿。风水先生告诉她必须这样做,说是那山里有大仙,不能惊动,否则会步步不顺。许完愿我们就做纸(签合同),让你把钱带走。今天好日子啊,你看这天万里无云,风丝没有,树梢都不动,真他妈好啊!也不知道是他吗真的假的,非得让她许愿,说是我得了这座山会财源广进。他奶奶的,要是许愿不灵,我明年就他妈买头老母猪去还愿!要是闹大发了,我他妈开台钩机把那破庙给他扒了!这老娘们,没个整,老房子——斜了!活人不信,专门信那几堆泥土(佛像)!”
黄老板老婆也从后车窗探出头来,对车宏轩说:“你别听他喝点牛皮散(酒)胡说八道!你看那德行,像不像土匪?像螃蟹,横着走路,天都装不下他了!做生意哪有不讲究这个的?车老板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早有耳闻,你也是做买卖的,小妹相劝一句,你也应该去许个愿,图个顺利嘛!”
车宏轩笑了说:“我不信这个。”
黄老板老婆说:“信不信没关系,你可以试试,烧柱香用不了几个钱。说不定以后就灵了,一顺百顺。这个庙很有名,百里之内的人有事了都到这里来。”
车宏轩说:“谢谢你的关心。”
黄老板说:“别跟她扯那些没用的!大哥你跟我办事不用担心,多大事说办就办!不是跟你吹,我林地和山照摞起来比你还高,在我们省内不会有第二个人!那山在你手里白费,一分钱产不出来。在我手里就不一样了,我能把它变成永久所有权。那些个老树、霸王树,就像八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太,干晃,占一大片地,不长材料竟长胞,必须片了(全部割掉)。就像那些个老头老太太,该死不死,给国家、给社会和家庭造成多大麻烦?我估计能有个十几万立,够密度板厂干个年八的。”
“我佩服你黄老板!”车红轩奉承一句,虽然感觉言语粗野,但黄老板毕竟是个办实事的人,短时间内能找到这么个买主也不容易。
“你去山里安排一下,什么锅碗瓢盆的你拿走,除了推土机,剩下的设备和工具都给我留下。我晚上办,杀猪宰羊,庆祝一下。”
车宏轩点点头说:“晚上我就不参加了。”
黄老板瞪起眼睛说:“你怎么说笑话呢?这买山卖山是件大事,镇里、林业站还有村里有头有脸、人模狗样的都得给我来,怎么能缺了你?卖山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你也太脸小面子矮了!人在江湖,谁没难的时候?不算事,没抢男没霸女的不丢人。我们常说不翻车不打压不是好老板(赶车的),做生意哪能事事称心如意?再说,这几天你卖山都成了这里的新闻,你回避也没有用。你想,那么多人在你山上干活,还有跟你出去的那么多民工,这场面能缺少你吗?”
车宏轩为难地说:“我确实回去有事,请你理解。”
黄老板摆摆手说:“那不可能,绝对不行!”
车宏轩买山是迫不得已的事,心情非常不好,不愿意参加这个仪式,可又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硬,那样也可能对办事不利,便勉强地说:“好吧,就按你安排的意见办。”
两人相互致意,开车离开。
车宏轩本来不想上山了,他觉得那样很难受,无法面对。不好意思见那些熟悉的老乡,就连那两条狗,他都感觉无法面对。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和谢蕊芬、香兰在山上玩,也正准备给女儿吃定亲饭,有天晚上下雨了,看到了很多林蛙。一切都过去得太快了,尽管今天比去年的气温要高,还残留着难得的温暖,可他觉得还是浑身有股难以名状的冷。
出了青山城,他在一个大山脚下停下车,呆坐车里似乎想起《隋唐演义》里的秦琼卖马,《水浒传》里的杨志卖刀,凄然落泪。山里到处都留着他的脚印、留着他的身影、留着他的梦想,失去了大山,几乎挖去了他的心头肉,破灭了他美好的憧憬。他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默默地静静地呆了很久。
平静后车宏轩拿出电话给山里打过去,见是汪大哥接的,未加思索地问:“在哪里?”
“在山里呢呗!你喝酒啦?怎么糊涂了,往哪打电话你还不知道?你在哪呢?”
“我在镇里洗澡堂,你过来一下,把去年卖大柴的钱和帐给我带来。”
汪大哥在电话里沉默一会儿说:“你怎么还惦记那几个钱?不是留着小河娶媳妇用的吗?去年我拼了老命才弄到那么几个钱,不容易啊!再说我和你大嫂一天比一天老了,你不给留点过河钱哪?”
车宏轩听到这通话很不高兴,想起前些日子黄老板电话里说的事,又想起谢蕊芬对他的评价,气愤地说:“让你办什么你就办什么!”
黄老板曾经在电话里告诉车宏轩,说汪大哥私自卖木材。
汪大哥说:“都在你大嫂手里,我回去取吧。”
车宏轩气愤地按了电话,调头开车回去,到镇子里洗个澡,迷迷糊糊的在休息大厅睡觉。醒来的时候快到五点了,见汪大哥还没过来,准备再打电话。
恰巧这时候汪大哥过来了,也没换浴服,拿个旧报纸包,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将纸包扔给他说:“这是卖大柴剩的钱。”
车宏轩打开包一看,三捆一万是整的,余下的是散的,有一百元的还有五十元、二十元和十元的,显然没多少,心里顿时气愤了问:“帐呢?”
汪大哥也气愤地瞪着眼睛说:“你大嫂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没了。”
车宏轩严厉地说:“你原来说是十四万,现在还不到四万,怎么差了那么多?大哥我告诉你,我最恨我相信的人骗我!”
车宏轩死盯盯着汪大哥,想想不要影响大事,便喝令道:“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