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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缘分 第六节 求不得(2 / 2)

李砺锋与陈侍卫照过几回面,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是一把好手,只是没上手试过,也的确不敢说自己就能比对方强了。

“正事要紧,你自己回家休息,明日事了,我再与你分说今天的事。

云涛,你自小便有自己想法,当爹的我也不知自家孩子与其他人家孩子有何不同,只知道你打小就比其他家崽子懂事,这一次与邪祟搏杀,干得漂亮!”

李砺锋回转头伸出手本想去摸儿子头顶黑发,半路改成拍了拍他肩膀。

见这边李砺锋与身边儿子嘱托,陈侍卫便知此间事了,于是策马离去。

“好叫满城百姓知道,我李家又有豪杰儿郎长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李老爹咧开嘴笑得有些丑,却是让人能轻易感受到他那份质朴的喜悦。

“爹你有正事尽管去,等下我回家拿了家伙,也来城头上帮忙。我再去二叔家割两斤猪头肉,打上壶酒,不然守到半夜肚里发饿,要被这荒风冻透了。”

“行,还是你小子想的周到,记老子账上就是。回头来西城门寻我。”李砺锋爽快的答应说。

父子二人就此作别,看儿子慢慢离去,李砺锋牙齿在嘴里摩擦,腮帮子上下鼓动,脸色逐渐难看。而后他举起双手猛的在两边脸颊上拍打一气,当手放下时已经是一副笑脸。

“又得去当孙子了,怎好叫这小鬼头看见。”说着李砺锋转身往东城大户住的街巷走去。

话说李云涛回家张罗诸般事宜,待再与父亲在西城头重逢时,已经晚间八点以后。

夜色下的小吉镇城头李云涛还未上来过,今天算是第一次,刚上来便被晚间那比白日里冷冽的多的冻气劈头盖脸教训了一把。赶紧将包裹里带的厚衣服套上一件。

李砺锋戍守的这段西城门城头都是巡捕房和衙门里的兄弟,由于人手有限,只能每隔二十米左右站一人。巡捕房原本两班二十人的编制,经过前几日和今天白天一役,剩下能动的兄弟加上李砺锋自己总共九人,这段三百米长的城墙倒是加上县府衙门来的五人支援才堪堪照看得过来。

所以李云涛一来,便被李砺锋支使着给那五人送了一壶酒一斤切片撒了酱料辣子的猪头肉。

这么一来自己这边还剩下三斤肉两壶酒和自己兄弟分。巡捕房的弟兄倒也不是全无准备,各自掏出家里婆姨给准备的烙馍、酱菜,肉饼,一个个笑呵呵的交给李云涛放在城门楼里炉子边上烤着,约好半夜饿了再一块吃喝。

李砺锋见九人就两壶酒怎么好分,便叫儿子又去找那便宜量多的小烧打来一大葫芦。没办法,谁让李云涛带来的三壶酒是那又贵又少的桂花酿,那小小的酒壶比老爹李砺锋的拳头大不了多少。

不过桂花酿味道醇厚,芳香留齿经久不散,而且后劲足却不上头,守夜的时候喝上一壶既能暖身又不耽误事。李云涛带桂花酿倒也不算错。

这也就是临时拉上城头守城,又没那督察官督管,若是寻常城卫军的兵丁,哪敢半夜这般明目张胆的喝酒取暖?偷偷喝上一口还要躲在远远的城墙转角垛口里。

夜幕下的小吉镇灯火渐息,黑暗笼罩大地以及这座边城,偶尔有簌簌的荒风吹过,也只是撩拨得插在城头的东煌军旗慵懒的抖动两下。

父子二人站在城头,遥遥看着已经远去西北方向,只隐约能看出些轮廓的火把长龙。一人擎了一壶桂花酿喝上一口便说上几句。

主要是李砺锋说,李云涛听着。老爹从把儿子从娘肚子里剖出来说起,说他被冠上天煞星的恶名,同宗族人厌恶趋避。

说他小小一个人儿要吃奶要换尿布,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哪懂这些?当时麻了爪,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倒是街角卖豆腐的孙家姑娘仗义,伸手帮了一把。

又说他自小与众不同,有自己的主意,总喜欢鼓捣些奇怪东西,自己看儿子没娘疼没娘管,便就放任他折腾,只要不闹出事来都由着他。

再说到练武,老李笑得分外开心,说是像极了自己,是把上好的材料。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老李一边喝着酒一边和儿子回忆这些年的往事回忆,唏嘘感慨,往日里那顶天立地豪迈不羁的外衣不知不觉中悄然褪去,留下了一位为儿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其实我有一句话一直不敢问,但如果今晚事情顺利的话明天我就要走了,所以我觉得还是现在问出来的好。老爹你和我交个底,都说我克死了我娘,你心底不恨我么?”李云涛待李砺锋说完一段话,沉浸在往昔生活回忆里的时候,咬了咬牙开口问道。

李砺锋的眼睛不知何时充满了血丝,他一掌按在风化得已经没了棱角的城砖上。细碎的石砺自他掌下簌簌而落,他五指用力揉捏着城墙,却不知心中此刻揉捏的又是何物?

“为什么这么问,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恨你。”

李云涛将手里喝了小半壶的酒壶递了过去,换下老子手里已经喝空了的陶瓷酒壶。

“每年我生辰,你都要出城去族地待上半日,想来你是去见我娘了。你俩感情该是多好,这十来年都过去了你仍放不下。而且你从不曾在我面前说我娘,我便能察觉到你心里其实是有个门槛迈不过去。”李云涛硬下心,张开嘴,用自己一口白牙生生撕开父亲心头的伤疤。

李砺锋的眼睛更红了些,他深吸口气,呼吸粗重得仿佛破旧的风箱。一口将儿子换给自己的大半壶桂花酿饮尽,自嘴角溢出的酒液浸湿了胡子。

“没想到竟被你察觉到了,我以为我掩饰的很好。”他痛快的呵出一口酒气,擦了擦嘴角,将酒壶轻轻搁在城墙上。

“你又不是女人,哪来那么好的演技?”李云涛倚在城墙边说。

“有些事说的太清楚,不好。”

“但不说清楚,心里不安生。心里不安生做事便不能顺意,我走也走的不痛快,你活也活得不自在。”

李砺锋瞳孔皱缩,毫无征兆的一拳挥出,直到拳峰抵达额头,李云涛才反应过来,想躲却已经晚了。二人离得太近,被一位武夫近身,便是法力护身的仙师也要掂量,何况自己这个功底才练了一半的半吊子。

啪!

疼,但又不是想象中的那种疼。李云涛抱住额头蹲下身来,眼角挤出些泪光。

临到最后,老李只用一个弹指就打发了儿子。

“将你从她肚子里剖出来,是我动的手若说谁害死了她,那也只能是我。

我的确恨你,没有你她不会离我而去,也恨你在她离去之后又折磨了我十多年。

知道么?臭小子,你的眉眼与我一点不像,倒是和你娘像到了骨子里。你越长大,我内心便越受折磨。而你又是她给我留下的最宝贵的礼物,在我咽气之前都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

说到头来,其实我最恨的因该是自己吧。”

老李凄凉的一笑,嘴里呵出的热气,在静谧的夜空里凝成尤为显眼的白色水汽。他昂着头,看向无月亦无星的天空,眼角在旁边火盆的光照下,有几点晶莹闪过。

“老爹对不起。我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我以为你”李云涛看着父亲眼角的水光,内心里打翻了五味瓶,最后只留下说不出的歉疚和惭愧。

为了让自己走的心安理得,他偏要撕开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亲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旧伤。

就在父子二人沉默的时候,西北远处,一片大火升腾而起,火势先是远远看去仅盘桓了地平线边缘短短的一线,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火舌无声的直蹿上了半边天空。

赤红的火焰撕开了这冷寂沉凝的夜,将目之所及的小半画面染得通红透亮。

那边的变化引来城墙上一众捕快衙役的注意,纷纷指点,遥遥呼喝询问。

“那边动手了。火势如此猛烈,想来事情多半是成了。”李砺锋一锤城墙,然后又转过头看向儿子:“你个小屁孩懂个球的感情?等你说了婆姨给老子生了孙子再来说这三个字。现在的你,不够格。”

“你既然说要做天下第二的大侠,那就去做。老爹我不会拦着,但是丑话说在前面,做不到天下第二,便不要回来见我。你走之后我便娶了你孙姨,她虽没你娘水灵,却是真心对我好。而且那屁股蛋大,胸脯又沉甸甸的,回头生他十个八个大胖小子都不愁吃。你若不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儿子,反正你马上就要滚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老李又在李云涛胸口上锤了一拳。

“哼!就知道你瞅上了那孙寡妇的胸脯,你别说那家伙怕不是有西瓜大,我看了都馋。”李云涛被老爹一拳锤在胸口薄薄一层胸肌上,疼得呲牙咧嘴。这一下可比刚才那一弹指重多了,他都能听到身体内里的回响。

“那是你后妈,你不许馋,馋也是老子和你未来的弟弟们。这叫规矩,懂么?”老李把眼睛一瞪,活像只豹子。

“呸,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老子拳头大,老子说了算。”

第二日

昨夜出城作战的二百城卫武卒回来了一百七十又三,另外二十七人战死,就地火化,只带回了骨灰。至于伤者,据说过半。

他们回来的时候其实天还没亮,现下已经在武官安排下回营休整,至于战报,邀功,伤亡名单,器械折损等诸般细节则由县令和武官共同商议细节,出具向上呈报的文书。

一场酣战也许只要一夜,但事前筹备和事后收尾则需要数日。今次虽然是小吉镇县主动出击,以有心打无心,面对的又是智慧明显低下的邪祟怪兽,但因事前准备仓促,动手时计划制定的也不够周密,损失才会这般大。

按那武官后来的说辞,若是多一日商议如何出击如何动手,几种应对策略,死去的这二十七个弟兄兴许便都能回来。

然战事无若是,邪兽也不会等你多一日。

西城门口

此时天刚蒙蒙亮。

“这次邪兽集群而来,不仅组织分明而且还有纪律约束,实在事出蹊跷,我必须深入荒漠内部查明原因,这件事耽搁不得,诸位,就此别过,江湖路远有缘自会相见。不必远送。”宋廷煜抱拳环视一周,将新得的斗笠戴在头上,潇洒一跃上马。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李云涛双目赤红,泪水已经噙满了眼框,他强硬的忍住哭泣,抱拳跨上张大白话送的枣红马。

城门口来送行的,老李家几个血亲兄弟,一众并肩作战过的捕快、衙役、城卫兵丁。还有被仙师救得性命的几户西市百姓。加上被李云涛救了命的一众小伙伴和家人。

少年穿着一身崭新的行头,背上交叉斜挎着造型怪异的弩机和一柄剑鞘朴素剑柄线条修长典雅的长剑,留下个略显稚嫩单薄的背影,夹紧双腿以双脚轻敲马腹策马跟上了先走的师傅。

两骑孤单的身影,渐渐在马蹄腾起的尘灰中,往西北方放眼一望尽是萧索枯寂和黄土沙砾里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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