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柜上方古典的摆钟“嗒嗒嗒”地摇晃着,时间缓缓地流逝,一室寂静,没有人说话。
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坐着的人率先沉不住气:“谢昳?
你……来看我?”
最后三个字的语气颇为复杂,不自信之中又透着丝令他自己都鄙夷的期待。
江泽予心情有些忐忑,还不待她回答,就像生怕听到否定答案一般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咳咳,上周我给你发的短信,为什么不回?”
谢昳没有说话,只摘掉了口罩,冰冷的口罩微潮,大概是被呼吸间带出来的水汽润湿了一些……反正北京城干燥的秋天没有这个能力。
她今天没有化妆,一张巴掌大的脸是素面朝天的模样,面色略微有些苍白,那淡粉色的唇不算有气色,可比起平常浓妆的模样,生生小了好几岁。
安静的空间里,她瞥了一眼他书桌一角摆放着的森白色的医学人体模型,又把视线投掷到书柜第二格左侧的第三本书,书脊上有小楷所书的《倾城之恋》四字。
她的视线紧接着顺着那书本,移到书柜下方的梯凳上。
他们在之前的很多个午后,也像今天一样?
又或许,只有两个人吗?
那女孩儿送给他一个象征她的专业的人体模型,也在他这儿藏了她爱看的书。
他办公的时候,她就窝在一旁看些杂书,书柜上层的书就布着梯凳拿,又或者,让他帮忙。
她或许会躲在他怀里撒娇,也或许会亲吻他的侧脸;那她是不是,也像她曾经那样逗笑过他?
落地窗边,粉色窗帘安安静静地垂着,谢昳胡乱地思索着,忽然就想起了张爱玲另外一本书里的一段描写。
她当年看的时候,只是觉得那段文字把一个女人的敏感表现得甚是到位,所以誊抄了几遍。
可如今那文字就这么一个一个地,从心底清晰准确地爬上来。
“深夜的汽车道上,微风白雾,轻轻拍在脸上像个毛毛的粉扑子。
车里的谈话也是轻轻飘飘的,标准英国式的,有一下没一下。
玫瑰知道,她已经失去他了。”
是吗?
是的吧。
也好。
她这个人太过复杂,心里藏了那么多不见天日的东西,背着沉重又危险的包袱前行,本来就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的啊。
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早就料到了,总会有这么一天,她彻彻底底地成了他的过往,而他彻彻底底地属于另外的人,属于一个能给他单纯快乐的简单姑娘。
谢昳忽然干脆利落地把头顶的墨镜往眼睛上一扣,指甲重重嵌进了手心里,而嘴角却扬起一丝笑:“哦,我大概是忙忘了吧。
我今天只是路过,没有别的意思,一周之前的事情,是我的失误,你别当真。”
失误?
书桌后,江泽予听到她敷衍的回答,那颗悬浮了一整周、忽上忽下的心脏止不住地向下沉,像是掉进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沟涧,又或者是被某个引力极大的黑洞所捕获,麻木酸疼之后,竟然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是啊,他所有的惊慌失措和辗转反侧,他日日梦到的那个轻飘飘的吻,不过就是她的失误而已,又或者是在国外待了五年的谢大小姐眼里,不值一提的举动。
像这样给个甜枣之后再打的那一巴掌,才最是伤人。
江泽予忽然想起了刚刚看的视频里,她在亲了他之后还肆无忌惮地说要找个男朋友的场面,他当时只是气她开玩笑都伤人,这会儿才知道,她根本不是玩笑话。
他滞了片刻,认清现实般伸手按了按心脏的地方……原来从见面起,她就一直牵着他的鼻子走啊。
真是好样的,时隔五年,她的能力和狠心依旧不减当年。
那他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仍旧对她抱有希望呢?
掺了粉尘的阳光从落地窗里照进来,江泽予逼着自己不再看她,淡漠闭了眼睛往后靠在椅背上,声音突兀地变得冷硬起来:“哦,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请谢小姐继续路过吧。”
他说罢,门口站着的人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转身,抬脚往楼下走。
她走得不算快,一步又一步,稳稳当当的步子像是直直踩在他心里,每一步都踩得他血管炸裂、心脏骤停,就如同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撑着伞离开,那脚步声就算在响彻的雷声之下,依旧清晰到让他痛彻心扉。
甚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午夜惊醒的元凶都是那坚定的脚步声。
犹如午夜凶铃。
就算是离开,她谢昳也有本事让他不得安宁。
江泽予握紧拳头,红着眼睛把桌上的文件一把扫到地上,青色的陶瓷茶壶从木质杯托上摔落,猛地触碰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随即摔得粉碎。
那尖锐响声总算把她离开的脚步声盖得妥当,不用再扰人心神,亦是还给他一丝思考的能力。
这一点思考的能力,让他登时察觉出些不对劲。
她刚刚,在书房里,为什么要戴上墨镜?
片刻的怔愣后,书桌后面自暴自弃般发泄的男人忽地站起身,一把推开椅子开始狂奔。
他不顾因为奔跑变得模糊的视线,径直下了两层楼,终于赶在玄关之前拦下了即将推开门离开的人。
十二点整,楼上中世纪的摆钟开始敲响十二声钟声里的第一声,江泽予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谢昳的肩膀,不容拒绝地把人转过来,又抬起右手,一把摘掉她眼睛上盖着的墨镜。
谢昳咬着嘴唇,惊惶失措。
摆钟的声音一下一下,敲了整整十二声,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江泽予抖着手,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温柔拭去女孩子通红眼角的那一滴泪,方才充斥心间的愤怒和不甘,此刻统统融化成了软和疼。
他是真的对她没有办法。
“昳昳,你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