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木阁大厅中还是老样子,只是堂下多了只人形困兽,此时正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陈茂才复归堂上,星流云等人分坐两旁,闭眼掐诀静静疗伤,只有萧聪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藏隙者,他之前虽说不会暴殄天物,但心里其实并无主意,为了能物尽其用,这件事确实是得好好琢磨琢磨。
藏隙者既然身为大荒稀有古种,肯定遍身都是宝物,可比起这具肉体来,萧聪最看重其实是他那能藏匿于空间缝隙里的逆天神通,倘若能把这手绝活儿掌握,日后不管是行走大荒还是回到玄真东界,都是保命的好手段!
可这事儿说来轻巧,做起来却难比登天——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藏隙者之所以能藏匿于空间缝隙,不只是与此神通有关,他的肉体,应该也是能达到此般神迹的重要原因,而某些东西是上天注定的,万难更改,比如他们萧家人与生俱来的强大精神力,抑或说某些大荒古兽不用多加磨砺就能获得的剽悍肉体,藏隙者当也应在此之列。
想要短时间改变肉身的特性,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万事之中自有平衡,谁都说不准藏隙者是通过怎样的缺陷才换来这逆天神通,这事儿八成是桩赔本的买卖,稍有不慎便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要利用此神通的另一个办法就是炼器,把藏隙者的尸体炼制成一尊法器,平时就把它藏在空间缝隙里,危机时刻出其不意,又是一招儿好手段。
可悲催的是,现在萧聪身边并没有这么高明的炼器师。
萧聪那个郁闷啊,守着金山银山而不能取分毫的滋味最是痛苦,他现在算是感受真切,一个被生擒的通天境伪仙,若是放在那些古教圣地的大人物手里,定然能被榨干取净,发挥所有妙用,可在他手里,其作用好像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话说回来,若是身边能多一个有这般天赋神通的通天境伪仙,好像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哈。”
萧聪继续想着,觉着可以像尹诺那样收藏隙者为奴,虽然仅靠点灯咒和仙之誓这种手段不能达到,但却并不象前两者那样希望渺茫,这种事情多年前独孤家和轩辕家就做过,而现在他身边,魂器、魂调、荒物等无一不缺,甚至为了满足岁月洗练的要求他还可以布置一座大型法阵,就像帮幽女为了与商荼剑结合而往太古走一遭时那样,这套方法虽然不是现成的,却值得研究,而且仔细斟酌,好像也不是太难,只差那临门一脚而已,起码有七八成的把握。
可再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妥,
“嘶——不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我若是不在众多自由民面前将其伏诛,那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丢西瓜捡芝麻的傻事儿,我才不干!”
“可杀了,生命精华流失严重,我岂不是一样损失惨重,这可是一头血脉罕见的纯种古兽啊,想想就他娘的感觉有点肉疼……”
萧聪不由得咧咧嘴,好像真的受到了莫大的痛楚似的,他无声一叹,继续想着,
“嗯,杀还是要杀的,但损失也得尽量减少……诈死,亦或是帮尸体保鲜?杀个半死,然后再给救回来?”
“它仙人的,感觉脑子好乱呐,算了,先把能取的取了,这家伙尾刺上的毒也是难得的好东西,我的小宠物已经很久没能享受到如此美味了,肯定会很喜欢,嘿嘿……”
想着想着,萧聪不由得扬起嘴角,甚至窃笑出声。
正坐在堂上假寐的成茂财抿唇而笑,之中满是慈爱,他嘴唇稍稍蠕动,好像没忍住心里的好奇,终于开口问道:
“小友可是想到了什么妙用?可否说来让老朽也跟着高兴高兴。”
萧聪搔头傻笑,人畜无害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感觉藏隙者那条尾巴应该是好东西,值得好好研究一下。”
陈茂才闻言缓缓点头,
“的确,不说那上面的奇毒无解,但就是尾巴本身,便算得上是难得的神兵利器,小友若是能妥善利用,必是如虎添翼,若是对上面的奇毒有兴趣,更当将其奉为至宝,小友可不要以为这条尾巴脱离了藏隙者的身子,奇毒就只剩那一点,据我所知,藏隙者这条尾巴其实是dú • lì于身子之外的,那些奇毒也是由尾巴所产,经常使用,让其吸取古兽身体中的精华,毒素便可生生不息,将其配以宝弓利箭,射杀离阳境至强决不在话下。”
萧聪惊叹道:
“这么厉害!多谢前辈提醒。”
说着,作揖一拜。
“小友言重了,老朽若是知而不言,岂不玷污了与小友这一段情谊?”陈茂才笑道:“小友既然有想法,那就赶快忙吧。老朽还想看看小友用何手段将这畜生压榨干净,以解老朽多年心头之恨。”
萧聪心中已经斟酌良晌,待陈茂才话落,便道:
“晚辈认为自由民聚集地比晚辈更需要这条尾巴,所以晚辈想把这条尾巴留在这里。”
陈茂才抬手做否,急道:
“此事万万不可,这畜生既然已经成为堕落者,与他有关的事物,便不能留在自由民聚集地中。”
萧聪不解,因问道:
“为何?”
“因果。”陈茂才回答言简意赅。
萧聪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呼出,点头道:
“晚辈懂了。”
因果,又是因果,此前已经有好多人跟他提过因果之说,好像越是厉害的存在就越是相信这个,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隐约对这玄之又玄云里雾里的言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作为天道翁的关门弟子,这事儿说来甚是荒谬。
抛开烦乱的思绪,注意力重归主题,萧聪走进法阵,背着陈茂才蹲下,对着那截尾巴仔细观察,心里却在思忖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圣蛊小虫靠近尾刺,汲取奇毒,堂上老人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以他现在这姿势老人定然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可为什么也害怕星流云他们发现呢?而且还是那么在意,是因为愧疚吗?他想不清楚。
心里名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鉴于之前圣蛊小虫对他的呼唤,萧聪决定也呼唤圣蛊小虫一次。
精神波动发出之后,萧聪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感觉很亲切,不知是不是每天用自己鲜血喂养它的缘故。
挂在腰上的掌中宫微微晃动,一条金色小虫缓缓从里面爬出来,而后动作笨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声音说不得大,也说不得小,着实让萧聪心头一惊,他左右偷看,见众人全无异色,这才放心,收回目光继续佯装观察,不动声色。
如寻常小虫那般,圣蛊小虫慢慢地往尾巴端部的毒刺处爬,可爱的模样像个肉嘟嘟的孩子,却看得萧聪心里着急,忍不住想直接一指头将其弹到尾刺上。
可他终究还是没敢这么做,而足足等了近半盏茶的功夫,看圣蛊小虫的触角碰了碰尾刺,而后整个地爬到尾刺上,静伏不动,身子渐渐涨红。
萧聪这才知道,原来这圣蛊小虫吸食外物,靠的并不是嘴巴,而是整个身体,这虽算不得奇事,却依旧让他感觉有些意外。
就这样又等了近一刻钟的时间,萧聪忽然想到,
“毒素若是被他吸干净了,这条尾巴中的循环肯定要被打破,到时候可能就不能产生新的毒素了!”
于是赶紧以神识命令道:
“停下,赶紧给我回来!”
圣蛊小虫全身红色尽褪,果然立即停止了对毒素的吸食,而后从尾刺上滚下来,不紧不慢地往萧聪的脚尖爬去。
萧聪悄无声息地将手耷拉在地上,发出神识让圣蛊小虫爬到他手上来,后者依令而行,径直爬到前者手上,而后被萧聪放回了依旧挂在腰上的掌中宫。
轻轻抚摸着釉质光滑的掌中宫,萧聪微微失神,心中又陡生一计,
“传说蛊虫本是控灵之物,不知我手上的这只,是否也有这般神鬼之效……”
内里暗自斟酌半晌,萧聪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不是因为对圣蛊小虫没有信心,怕其放走了藏隙者,而是怕圣蛊小虫沾上这等通天境伪仙后失控离他而去,成为自由民眼里更大的祸害,到时候萧家恩望大失,他定要后悔莫及。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以大局为重,毕竟大荒中的自由民建设是祖宗们费劲千心万苦扶持起来的大业,意义深远,他作为最后的小家人,责任重大,绝对不能让其毁在自己手上。
萧聪心意已决,
“无论如何,都得拿藏隙者的首级祭奠万千亡灵,剩下的,能用多少是多少。”
…………
自由民用了近三天的时间将战场打扫完毕,而后又在城寨中进行一番布置,悼念亡灵的仪式于第四日早晨正式开始。
因为藏隙者被困在法阵,为了使这个仪式更加完美,也为了让所有自由民看见藏隙者的死状以消心中块垒,自由民拆去了包括中心木阁在内的一大片建筑,以法阵为中心变成一片广场,足以容纳所有幸存下来的自由民。
法阵之后搭起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端端正正摆放着所有罹难者的尸体,他们被穿上崭新的衣服,看上去虽然满是死气,却干净的很,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误以为他们还活着。
法阵前面是一座长长的祭台,其上放着样式简单的的贡品和形形sè • sè的兵器。
雪白色的罗桑花被拼成各种图案点缀在广场之上,在晨雾弥漫中更显怆然,自由民们身着缟素,在广场上围成一个圈,一个个神情肃穆,面无血色,呆呆地望着高台上的尸体,像石雕,却溢出无尽的依依不舍之情。
辰时初刻,尊师陈茂才独身从人群走出,颤巍巍地走到祭台边上,开始宣颂祭文,声音朗朗,回响不绝,读罢老泪纵横,而后取长香三根,借案上丧烛之火点燃,双手秉香,佝偻的身子颤抖显然,一拜、再拜、三拜,最后将长香轻轻插进正中的香炉之中,又从祭台上拾一尊清酒,洒于地上,方才颤巍巍地走回。
哀乐响起,丝丝缕缕地扣人心弦,众人心中大恸,少年们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却无一人出声,那滚滚热泪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沟沟坎坎,看着让人倍感心疼,他们的亲人就在那上面,而这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辰时末刻,身着黑色鹤氅的萧聪面色冷峻,手提诛仙缓缓走进法阵,话不多说,手起刀落,伴随着黑血扬洒而起,一颗丑陋的头颅滚下,持剑而立的行刑者仰头看天,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心里如释重负。
人群中兀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啼哭,撕心裂肺,哭声接踵而来,迅速连成一片,响彻城寨,将悲伤推到每一个角落,也好像让这个地方就此隔离于大世,独成另一片结界。
萧聪带着他那颗如铅一般沉重的心,悻悻然回到人群里,思量着日后回到玄真东界,一定要为那些死去的族人补一场像样的葬礼,因为这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更要像这些自由民一样放肆地哭一场,因为总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完整,才能将那些在心里积压已久的悲伤和愧疚全部排解出来。
巳时初刻,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自由民走到广场中心,围着放置尸体的高台一边做诡异的动作,一边低声怪叫,萧聪没看懂其中的意思,但也没多问,只是觉得大抵是为招魂之用——怕有些灵魂还徘徊在尸体上不得往生。
这个怪异的仪式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午时,自由民们才开始一个个地往祭台边上祭拜,他们的动作冗长而麻烦,却无一人含糊敷衍,皆一丝不苟按部就班神形俱到,萧聪一行人掺杂其中,跟着各自祭拜一番,直到午夜,众人祭拜完毕,蒙长荆元礼用火把点燃堆在高台下的柴草,大火烧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这近十万众的尸体付与灰烬。
翌日,自由民又将灰烬尽数敛起,通通倒进自由民聚集地东边一个早已挖好的大坑中,灰烬没能将大坑填满,四位蒙长亲自动手,将那没填平的部分铺上一层寻常土壤,一群年龄不一的孩童,将一颗颗树苗栽在这片埋葬着骨灰的土地上。
听欧阳寻说,这种树苗名叫“悟君衫”,算得上是一种比较稀有的树种,之所以以此为名,是因为它最易通灵,却最不易成灵,近道而不可成道,闻道却最能显道,若是长在尚道学丰之地,久而久之便能理解生灵所讲之事,并将其显化于枝叶之间,故名字中有一“悟”字,而如此通灵之物,即使上万年,也难以诞生dú • lì的灵魂,人们将此视为不改初心莫能移志的表现,所以名字中有一“君”字,又以其形状貌似杉树,故而得名“悟君衫”。
萧聪思有所感,不禁心旌微动,将“悟君衫”栽在这处地方,端的是既合情契理又别出心裁,这些在保卫信仰的战斗中丧生的自由民呐,是勇敢的战士,也是虔诚的信徒,他们渴望着灵魂的自由,不愿为荒邪所缚,为了传承下信仰的火种,所以心甘情愿地以生命相护,聆听圣贤的教诲,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那便祈愿这一棵棵悟君衫能成为他们生命的延续,继续铭记真理,并将其传送到人们的心中。
至此,葬礼方毕,萧聪将藏隙者的尸体收起,自由民们将地板上藏隙者留下的血污清洗干净,城寨中心很快矗立起一座新的木阁,一切都好像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只有人们心中的悲伤还在隐隐作祟,还有那片细小的悟君衫在缓慢地生长,可日子终究还是继续过下去,而无论怎么过都是过,与其沉溺于悲伤的过往,何不面向明天乐观积极?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千万不能沉伦啊,不然,那些让人怀念的牺牲者可就白死了。
为履前承之约,萧聪由四位蒙长陪着,去了一趟建有法阵的自由民部落,为了研究法阵,在那里呆了两天,而后匆匆回来,仅仅用了三天半,便在此自由民部落建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法阵。
说起来,这座用来提防藏隙者的法阵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之所以还要修建它,只不过是害怕藏隙者在游曳于自由民聚集地周围的这段岁月里留下了子嗣,将来伺机报复——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藏匿于空间裂缝的本事是藏隙者的天赋神通,正因为有这般逆天的本领,所以他的子嗣绝不会像其他的大荒古兽幼崽那样容易夭折,他们是天生的猎手,但凡盯上比自己实力弱的存在,于现身时猝然一击,想失手都难,反正饿肯定是饿不死了,虽然成长艰难,可一旦成长起来,必然成为他们父辈那样的大患。
萧恩铭留下的这座法阵也算精妙,但对于现在的萧聪来说,并不是特别吃力,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接下来萧聪要布置的法阵,那才说的上是大显身手,倘若成功,定能让建设自由民之大业更上一个台阶,相应的,其艰难程度也是不言而喻。
用法阵将南宫家的音律秘法和《神秘古经》巧妙结合,一方面用来教化更多的自由民,另一方面对欲囚前来侵犯时进行干扰,这是欧阳寻这个人间鬼才给萧聪出的主意,听上去堪称完美,做起来难比登天,但心高气傲的年轻驭阵师不畏艰难困苦,将自己在房间里整整锁了近一个月,整日于翻阅萧家先祖留下来的各种古籍手札中冥思苦想,没有什么寝食规律,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有感觉了就去如厕,表面上像具行尸走肉,但内里的思考却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于做梦,都是参研法阵的情景。
功夫不负有心人,再这样醉生梦死的状态里,某一日,萧聪忽然灵光乍现,终于找到了可行之思路,厚积的思绪得以爆发,萧聪以此为中心,将那千头万绪斟酌后整合,用了近七天的时间,画出了阵图。
到此,在房间里窝了一个多月的萧聪终于推门而出,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怪异的气味儿,与之前判若两人,守在那里的小厮见到这般邋遢形象的萧四少爷,怔了半晌才赶紧去通报四位蒙长和星流云他们,
“尊上出关了,尊上出关了……”
众人闻讯飞速而至,见到萧聪之后一个个讶然失声,只有鸿翔捏着鼻子嫌弃道:
“哎呀,哥哥你身上好臭啊。”
萧聪翻了个白眼,
“知道还不赶紧去给本少爷准备洗澡水!都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
众人闻言大笑不止,荆元礼赶紧吩咐小厮去帮萧聪准备一营洗漱事项,萧聪在众人面前也未多做停留,径直跟小厮去了。
荆元礼问欧阳寻等人道:
“萧四少爷这是……”
欧阳寻嘴角残存着几分戏谑,得意道: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事儿估计已经成了,要不然,这小子才不会轻易出来。”
星流云点头道:
“肯定已经成了,不就是一座破法阵嘛,这都他娘的一个月了,他要是再完不成,连我都要看不起他了!”
幽女白了星流云一眼,低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