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屹那间卧室原本是没电视的,前两年颜嫚一直盼着他回国,没事就去布置儿子的房间,那些游戏大多也是她根据当下年轻人的喜好买来的,后来为了方便孩子在自己的空间玩体感游戏,安排人装了个电视。
这里原本是个套房,只不过裴佑平几年前和颜嫚吵架后分床睡了一段时间,当时不喜欢住其他客房,自作主张把一直没人住却属于儿子的卧室套房改成了单独的大卧室……
他这次回国回得突然,颜嫚也没机会把原本的套房复原,但还是按原来的位置重新布置了一番,电视和电脑在同一区域,离床其实很远,并不像黎多阳所说对着床。
不过躺在床上,确实能一眼看到。
裴时屹进去,扫了眼电视道:“我找人拆了它。”
黎多阳急忙拦住他:“这都大半夜了,哪有这么折腾人的,明天再说吧。”
裴时屹皱眉:“那你在不在这间房睡?”
“唉,”黎多阳挠挠头,“你知道吗?那种东西很容易在脑子里发散,现在就算跟你换个房间,尤其还是陌生的地方,我一闭眼睛,肯定还是会想到贞子。”
裴时屹:“……”
他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那你到底想怎样?”
黎多阳说:“我要你陪我睡。”
“……”
裴时屹先是一怔,双目恼怒地瞪着他,几秒后,脸却红得要滴血:“你、你……”
你想得美!
黎多阳一说出终极目的,整个人就松懈下来,也不等裴时屹回答就重新走进卧室,在书桌前坐下。
半晌后,看人没进来,还有些好奇地回头看:“诶?你怎么还不进来啊?”
好像他的要求根本不需要别人同意似的。
裴时屹:“……”
少年耳朵都要充血了,四肢僵硬地走过去,依旧是恼怒的一张脸。
黎多阳朝他笑笑,扭过头继续复习:“你先睡吧,我再把重点扫一遍,几分钟就好了。”
“……”
室内只剩下翻动书页的声音。
复习完重点,黎多阳伸了个懒腰,他轻手轻脚把所有课本收进书包便起身。
床上却不见半个人影。
裴时屹坐在沙发那边,雕像似的不动。
黎多阳过去,有些不解:“你干嘛不上床?”
对方看也不看他,冷言冷语:“你自己睡去。”
“……”
黎多阳不明白他怎么就不开心了,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少年似乎被火钳烫到,瞬间将胳膊抽回来。
黎多阳想起他有洁癖,解释说:“我洗澡了,手也洗干净了。”
“我知道!”说完就扭开脸。
黎多阳看了他一会儿,很没办法地说:“你不想和别人一个房间呀?那你回去吧。”
裴时屹:“……”
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当他是来伺候他的吗?!
这辈子没这么气过,他牙都要咬碎了!!!
黎多阳的思维很简单,要么一个房间睡,要么自己单独睡,本就没有第三个选项。他说完那句话就回了床上,上床前,把自己崭新的睡衣抚了抚,瞧他暂时没走,竟还悠闲地起天来了:“你妈妈买的睡衣穿得可舒服了,和我妈买的一样舒服,明天走前我要跟阿姨买下来。”
裴时屹:“……”
外面下着雨,但室内还是有些许闷热,黎多阳打开空调定了时就去洗手间刷牙。
再出来,发现还人没走,甚至在床边板着脸抖薄被时,有些惊奇起来。
黎多阳过去,小声道:“你想睡自己的卧室了?”
“谁说这是我卧室了?”
“好,不是,那你是要睡这个大客房吗?”
“……”
黎多阳叫他陪自己一起睡,本来就是为了执行那个计划——醒来后当他的面装作自己做了可怕的预知梦,告诉他自己梦到颜嫚确诊的心理病,以及她在原书里后来的结局。
原书里,男主虽然智商很高,但现在也才十四岁,亲眼见证一个人神经兮兮惊醒说这些,或许就被吓得信了。
但凡裴时屹之后带着颜嫚去检查一次,只要确定心理病是真的,那这个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后面的话就算不会全信,也多少会有所顾忌,尽力不让自己的母亲往相关的方向发展。
至于到底怎么挽救颜嫚,只能靠与当事人朝夕相处的裴时屹自己了。
当然,最坏的结果也有,裴时屹对他那些荒唐话半点儿都不信。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人会有的反应,要真是这样,他也只能想想别的招了。
他现在只想把可行的计划竭尽所能试一试。
半晌后,黎多阳见裴时屹不说话,以为他是真要换回原本的卧室睡,说了声等等,连忙去拿洗澡前颜嫚特意借给他润肤水。
最近有些干燥,颜嫚看他皮肤水灵灵的,以为这孩子在家会注意这方向的护肤,特意找来适合他用的水,让他早晚洗漱后喷喷。
黎多阳把水往脸上喷喷,原本有些紧绷的脸果然舒服了些,他还学着电视剧护肤广告那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在裴时屹怔愣的视线下,把那瓶水放到大床的床头柜上:“谢谢,我用好了,你拿去用吧。”
裴时屹:“……”
这卧室的洗手间台上和房间里都没有相关的润肤水,黎多阳以为这就是颜嫚从裴时屹那里拿来的,下意识留下给对方。
放下瓶子,黎多阳拿起书包要出去。
还没走到门前,半开的门就被大步迈过来的人“嘭”一声重重关上。
“我还没出去。”黎多阳扭脸看他。
“那个房间也有电视。”少年脸色阴沉。
“啊?”他记得没有吧……
“胆小死了。”裴时屹一脸嫌弃,可紧接着,又闷闷道,“这是最后一次。”
“……”
两米的大床对两个十四岁的男生来说,完全够睡。
两个枕头,两套被子,并不拥挤。
已经夜里九点多,明天要起早,黎多阳上床就躺下,手机放得远远的,却悄悄给手环定了个清晨的闹钟,估摸着在裴时屹起床前能醒,倒是酝酿好就开演,对方要是赖床,还能帮忙醒醒神。
怪机智的。
关了灯,黎多阳乖乖闭上眼睛。
两个少年的呼吸声在黑夜里此起披伏,几分钟后,耳边响起裴时屹低哑的嗓音:“你明天还来么?”
幻听一样的音量。
黎多阳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打了个哈欠,扭头:“你刚说什么?”
他只听到了“明天”。
片刻沉默后,对方漠然道:“睡你的。”
他嗯一声:“晚安。”
很久之后,黎多阳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声“晚安”。
黎多阳穿来后就保持着这个年纪的学生作息,早起早睡基本不熬夜,尤其是暑假在庆河市跟着奶奶保持运动后,睡眠质量就更好了,基本躺下几分钟就能睡着,只要当天没心事,大多时候就不会做梦。
但唯一控制不了的一点,就是认床。
他认床这个习惯倒不会导致失眠,可会影响一定的睡眠质量——多梦。
在穿来第一天和刚去庆河市的那天晚上,他都因认床做过梦,不过一般是很普通的梦,醒来就忘了的那种,并不打紧,他睡前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成想,这次的梦会如此古怪恐怖。
如同他先前对裴时屹所说的话,在意的事一旦记在脑里,就容易发散,尽管他开始只是借用电视找个理由让裴时屹可以和他睡一个房间,可提了相关话题,潜意识里便开始在意,关灯前,甚至还下意识看了看那边的电视……
他怎么都想不到,撒个谎会把梦里的自己害成这样。
梦境可以说是刺激版的午夜凶铃大逃杀,他被锁在裴时屹的这间大大的卧室里,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电视里缓缓爬出白裙女人,朝他靠近……
裴时屹睡得正熟,倏地便被一旁的少年重重踢醒了。
“……”
他眼底一片燥郁,阴着脸要把那只脚掰走,几声低低闷闷的呜呜声突然传过来。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一道银色月光从窗帘缝隙爬进来,斜斜打在男生身上。
黎多阳小脸煞白,眉心深深皱着,嘴巴微动着不停哼唧,像是在梦呓……
整张脸都呈现出极其痛苦的样子。
裴时屹怔愣片刻,随即凑过去:“你怎么了?”
男生还在呜呜地哼唧,眼角微湿。
裴时屹忙又喊了几声,看人哭得厉害,本能用力抓住他肩膀:“黎多阳!”
梦境里,黎多阳快疯了,他吓得满脸是泪,怎么躲都躲不开爬过来的女鬼,这种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上哭会不会丢人,泪腺直接奔溃,此时像电影里那样,女鬼的脸要从头发里露出来了……
他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捂着眼睛哭,哭着哭着,就听到一声熟悉又急切的吼叫——“黎多阳!”
黎多阳就是在这道极具穿透力的声线里,努力睁开眼睛的。
旁边的夜灯不知何时开了,昏黄的光线下,少年那双凌厉的目光正焦急望着他,双手钳在他肩头:“你怎么了?!”
梦境里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在此时多了个人,黎多阳安心得哽了下,连忙离他近了些,又迅速把半个脑袋没入被子里,喘了会儿气,悄声把梦里的情景说了。
他声音浑浑噩噩的,像是还迷糊着。
被子那一头的裴时屹没说话。
室内再次陷入恐怖的寂静之中。
黎多阳做梦做累了,眼睛微微阖上,没多久,感觉旁边的被子似乎动了下,他吓得又立马睁开眼睛。
没有女鬼。
是裴时屹,他利索地下床,走到挂着电视的那面墙前,然后……徒手拆了起来!
黎多阳一下醒了神,他眼角还湿润润的,身子骨却灵活得不得了,滚了一圈爬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就光着脚冲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对方不出声,手上动作极快,拿着工具拧几下,超大的屏幕就变得晃动起来。
黎多阳急得团团转,赶紧上前帮忙扶着。
几分钟后,电视被彻底拆了下来,裴时屹还特意拿了块布遮上。
黎多阳忘了自己是罪魁祸首:“唉,你怎么大半夜起来拆电视啊?”说完看了下表,都要凌晨两点了!
“不用你管。”裴时屹越过他去了洗手间,里面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黎多阳只好回到床上坐着,一脸懵,看看手又看看脚,想等对方用完洗手间自己再进去。
裴时屹出来时,便看到他乖乖坐在床边,那双光着的脚还在地上点来点去。
黎多阳正无聊地用脚指头数数,一道人影突然冲过来,他刚要起身,对方就蹲了下来:“脏死了……”
少年臭着一张脸,用湿巾给他擦起脚来,原本力气很重,发现对方缩脚躲闪后,不由得放轻了力道。
黎多阳:“我知道洗……”
裴时屹垂眸:“要不是你非要占着我的床……谁管你。”
“……没让你管,”黎多阳发现他好不讲理,不太高兴了,弯腰要自己擦,对方却强硬地把那双手拂开:“手也脏。”
“我知道……”他本来就要去洗来着。
裴时屹虽然脸色不好,但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那两只脚的脚板擦干净了,又老妈子似的去擦那双手:“好了,睡吧。”
黎多阳拧着眉头爬上床,他想了想,问:“能让将军来这里陪我们睡吗?”
做了那么渗人的梦,心里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怕等会儿一睡着又接着做,有只狗在房间,多少会有些心理安慰。
“……将军在我妈房间。”
“哦哦,忘了它晚上也是跟着人睡的。”
都这个点儿了,哪能去吵人家。
裴时屹没再说话。
时间不早了,黎多阳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往旁边瞄一眼,刚要看清那张绷着的面孔,夜灯就被对方“啪”一下关了。
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黎多阳躺的这一会儿,已经想通了,裴时屹脾气再不好,也是他先把人吵醒在先,于是期期艾艾道了歉:“对不起,把你吵醒了,之后我肯定会一觉睡到天亮的。”
没有回应。
他以为裴时屹还在生气,有点怕对方等会儿会气到回客房睡,又小声道:“就这一晚,你千万别走,等考完试我请你吃小龙虾。”
这一次旁边传来动静了,裴时屹似乎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你睡不着?”
黎多阳摇头,想起他看不到,又说:“没。”
其实是有一点儿睡不着。
对方似乎猜出他的想法,深吸了口气,忽然说:“那个玉观音可以辟邪。”
黑暗里,黎多阳立马将衣服里玉观音掏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双手攥住那块玉后,人就有了心理安慰,身心逐渐放松,躺在柔软的床上,困意也再次袭来。
裴时屹重新躺下时,双耳发热得厉害,被黑暗遮掩的眸子也是一片难堪和郁色。
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今天居然说了这么荒唐的话。
他可能是真犯病了!
随着窗外夜风吹动,黎多阳的呼吸变得清浅起来。
他这次没做乱七八糟的梦,睡得很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中途觉得热,又不想起来开空调,双脚蹬了几下,被子全被踢走了。
身子清爽极了,又翻了个身。
迷迷糊糊间,旁边有人起来了,似乎以为他又做了梦,焦急地喊了他一声。
黎多阳睡得正香,哪里会理,扭过去又翻了个身,全然的香甜酣睡姿态。
“……”
半晌后,有一只绷直的手放到了他背上,僵硬地拍着。
半梦半醒间,黎多阳想起了小时候被妈妈拍背哄睡的记忆。
他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安心中,喃喃叫了声:“妈……”
那只手猛地一颤,最后气恼地握成拳,力道大到青筋都一条条突起。
第二天一醒,黎多阳发现屋里的裴时屹不见了。
他没能抓住时机发挥演技。
黎多阳先去洗漱,迅速把昨晚洗好烘干了的校服穿上,下楼就看到坐在餐桌上的裴时屹和颜嫚。
颜嫚一看他来,便眉开眼笑:“哎呀别急,时间还早,本来想着让你多睡会儿才没叫呢。”
黎多阳有些不好意思,过去坐下后,瞥裴时屹一眼。
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脸上也没什么疲态。
确定对方睡好了,他就放下心来,“预知梦”的事不急这一天,黎多阳索性等这两天考完试再找机会说。
*
月考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后,黎多阳在去小卖部买零食的路上被陈伦找上。
自从那天他拉着裴时屹走后,两人一直都没说过话。
陈伦抓耳挠腮,有些焦躁的样子:“你不至于因为那事儿就跟我绝交吧?”
黎多阳莫名其妙:“什么?”
看他真没那意思,陈伦瞬间轻松了。
“你没想绝交就行,我还以为你为了他……”又适时闭嘴,陈伦扯着笑道,“那天确实是我不好,你也知道,我一直看他不顺眼,那天就忍不住……我私下已经跟他道过歉了,他不理,也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