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多阳:“谢谢。”
陈伦别扭地看他一眼:“怎么感觉你有点儿拘谨呢?一段时间不联系,真把我们当生人了?”
“没有。”黎多阳摇头,他今天说的话都赶上以前几天了。
“跟你开玩笑呢,”陈伦叹气,“你不在这两年可真没意思,吃饭都没以前好玩了。”
陈琪笑道:“阳阳哥吃饭确实看着下饭!”
桌上哄笑,黎多阳也笑起来。
陈伦滔滔不绝地说起以前的事,还有高中时其他班学生上课翻墙翻到外面的保安跟前一类的趣事,说相声似的,每隔一阵桌上笑声四起。
“第一次来这儿,就是给多阳赔礼道歉的,现在换他来给咱们赔礼了,得了,也是有始有终!”陈伦举着酒杯道,“当年要倒酒,他还一脸震撼的样子,真好笑,现在喝酒总可以了吧?”
黎多阳没说话,自己先喝了一口,喝完笑了下:“有点儿烈。”
笑声更欢。
气氛活跃,几个人轮流着拉着黎多阳叙旧,询问他在庆河的生活,黎多阳说得口干舌燥,很快就忘了自己之前烦恼的事,吃饭速度也快了起来。
快吃完时,他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下楼提前付账,再上来,感觉楼道的暗处有个人影靠墙站着,身形修长,很高,立在那里不动。
穿着衬衣,像是大人。
黎多阳以为是其他隔间喝醉的客人,没在意,回了隔间继续吃饭。
散了场,陈伦喝醉了,被余嘉文等人架着出去,路上还嚷嚷着要付账,听收银说已经付过后,立马醒了酒似地站直了:“谁付的?”
对方指向黎多阳。
黎多阳道:“说好了宰我一顿,你们都没怎么宰。”
陈伦气笑了:“你怎么还真……这我以后还怎么埋怨你无情无义啊!”
“那去了B城,再多宰几顿。”
“行,记得你的话!”
一群人笑哈哈地告别,各自离开。
陈伦执意要送黎多阳回去。
黎多阳笑道:“我和你新家又不顺路,打车就行,很快的。”
陈伦说了声“行吧”,又道:“你哥不是说让你给他打电话吗?”
黎多阳说:“没必要,他已经够忙了,而且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
陈伦打量他一眼,说:“倒也不是小孩子的问题。”
黎多阳:“什么?”
陈伦思忖着说:“你家里人当初那么做,其实我可以理解几分。”
黎多阳无声看向他。
“黎多阳,说句实话,有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无菌坏境里长大的,被保护得太好了,遇到好人正常人,你会活得非常幸福,可如果遇到坏人,可能受的伤也是几倍叠加的……就是看着很好骗,也很容易原谅别人,同样是朋友打车回家,我不放心的只有你……”
夜幕深沉。
黎多阳眉峰拧起,接着笑道:“你错了。”
“嗯?”
“陈伦,你有恨到想让对方去死的人吗?”
陈伦摇头:“咱么才多大啊,而且比起大多数人,算是生活最幸福的那一部分了,哪有那么大的恨……”
黎多阳说:“我有。”
陈伦怔住。
黎多阳轻笑了下:“在别人眼里,那个人可能只是失手推倒我一下,应有的赔偿也没少,除此以外,再没有对我做过任何事,我就算讨厌,应该也只是普普通通的讨厌……可我不是,我真切地恨着他,甚至无数个夜里,希望他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
庆河的两年时光,黎多阳有时候也会想起穿来前的生活。
他大多数都在病房和家里度过,他做过许多的事,打游戏,看书,学编程,为了讨好父母编写他们喜欢的题材小说……因为不会写,只能按照套路去想象男主惯有的背景。
黎多阳无数次想象着自己如果回到过去会做什么?
每次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抹去裴佑平的存在。
高考后,他一度失眠,在失眠的夜里想到了无数个成年后对付裴佑平的方法,每个方法的结果都毫无余地。
可惜现在那人离开了。
风有些冷,陈伦觉得他的笑也有些渗人,忍不住问:“你是说……”
“陈伦,”黎多阳却一反常态打断他的话,“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啊?什么?”
黎多阳看向前方的车流:“如果你很难交朋友,你会把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和恋人混淆吗?”
陈伦一顿,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黎多阳没说话,卷翘的眼睫微垂,像是在想事情。
陈伦担忧道:“我还是送你……”
这时,一辆宾利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下,车窗打开,男人探出头,朝黎多阳招手。
黎多阳眼神微变,朝对方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陈伦以为那是他哥的司机,拍拍他背:“去吧,回头再找你玩。”
陈伦离开后,黎多阳才缓缓走过去。
打开车门,后座却没人,他刚要问,身后响起脚步声。
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阳阳,我们顺路。”
眼前的人穿着黑色衬衫,和许久前楼道里的身影完全重合。
黎多阳抿唇,面色不动,直接上车。
裴时屹看他进去,才从另一边上去。
车子上路。
黎多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时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唇角往下压了压:“和你一起来的。”
黎多阳:“……”
白天对方那一番“告白”后,黎多阳没办法还能坦率到像以前那样和他相处。
全程无话。
裴时屹让司机在小区门口停下,随后下车送他回家。
起风了。
路灯下,有人在遛狗散步。
黎多阳说:“就送到这吧。”
裴时屹看着他:“你忘了,我住你家楼上。“
黎多阳愣道:“你要搬回楼上?”
“我每一段时间都会来。”
“……”黎多阳转开视线,“好吧。”
走到楼道附近的一棵树下,裴时屹停了下来。
黎多阳余光瞥向他。
裴时屹没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似乎在笑:“你居然真的一直在庆河……”
看来和陈伦他们说的话,裴时屹都听到了。
黎多阳回江雲后,本来也没瞒过这事,他说:“是的。”
风声阵阵。
那道晦暗的眸子直直看过来,一瞬间无数情绪在里面涌动,最后还是抑制下去,青年伸手撑着那棵树,他低下头,几秒后才抬起,看向黎多阳。
目光灼人。
黎多阳始终没动过分毫,他面色不改地回视着那道视线。
月光暗淡,他说:“裴时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除了朋友,我还有家人,你也是一样……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道身影僵住。
“你有没有想过,你万一真死在了浴缸里,你家人怎么办?我又要怎么办?知道这件事后,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里?”他猝然笑了,“我不会,不会愧疚,我只会觉得你是世上最胆小的胆小鬼!”
那双眼瞳微微一缩。
树下的人影本能地摇头,动作变得局促起来。
黎多阳正要往前走,身后的人猛地抓住他的手:“不是!我不是!”
嗓音带着几分恐惧,青年慌乱地说:“没有要死,我没有!我说过要去找你的,怎么会死呢,绝不会死!”
“……”
黎多阳本意并不是刺激他,此时看他这样,以为是病情影响,只好先发制人,抬手捧住他脸道:“你先冷静!”
那张脸果然不动了,几秒后,贴着他的手格外听话地点头,似乎怕吓到他,连声音都放轻了:
“我没有要死,只是泡澡的时候,想起阳阳喜欢水母……”他悄声道,“我只是想当一次水母,一次而已,我才不会死,爷爷不来,我也会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