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认真点点头:“这倒是。我是闲不下来的人。”
陈标也脱掉草鞋,把脚伸进江水里晃悠。
兄弟俩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直到亲兵说肉烤好了。
按理说,千里无鸡鸣的荒年,树皮草根都应该被饥民们啃光了。
这一带的山林却很容易抓到野物,那些野物甚至都不怕人,看来很久没有遭到过人类的毒手。
“这里战乱太多了,青壮年一出现就会被抓去充军或者服徭役,家里有一点点粮食都会被抢去做军粮。”朱文正咬着肉,含糊不清道,“这里荒了太久,都变成野兽的家了。”
陈标小口小口吃着烤肉,道:“快了。主公很快就能平定天下,一切很快就能好起来。”
就算大明这个封建王朝百姓的待遇,现代人肯定完全看不上。但对于当下百姓而言,不是乱世就好。
“嗯。”朱文正见缺牙的陈标咬肉咬得困难,洗了手和匕首,又把匕首在火上烤了一下,用手和匕首把野味撕成条,堆在大叶子上给陈标吃,“你牙什么时候长好?缺了几颗牙的小军师,你不觉得丢脸吗?”
听了朱文正的嫌弃,陈标一边吃肉条,一边哼哼:“是是是,你没掉过牙,你没换过牙,就我丢脸。”
朱文正龇牙:“至少我现在没缺牙!”
陈标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回去告状,我爹立刻就会按着你,让忠哥和英哥打掉你一颗牙!”
朱文正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于是他不敢再嫌弃告状狗弟弟,乖乖吃肉喝汤,顺便继续给陈标撕肉,直到陈标嚷嚷吃撑了吃不下了才停手。
朱文正带着陈标吃饱喝足之后,又扎营睡了一觉,才慢吞吞往回走。
一群轻骑兵骑马散步,就像是踏青似的,模样悠闲极了。
附近虽然饱经战乱,但江边湖边冲积平原是最肥沃的土地,总有些零零散散的百姓躲藏着,拼尽全力种地,希求能在抓壮丁或者抢军粮的缝隙中收获一场,让他们能活下来。
如今时近六月,田地正是抽穗的时候,百姓们无法逃跑。
他们见穿戴整齐的军老爷来了,只知不是对手,便派人主动拦住军老爷磕头乞求,愿意让村里稍稍有力气的青壮男女跟着军老爷走,甚至奉上了面目稍稍长开的小女孩,供军老爷们差遣。
朱文正赶紧捂住陈标的耳朵,怕陈标听到那些腌臜事污了耳朵。
“去去去,我们又不是陈汉的军队,才不做这些事。我们是朱家军!”朱文正的亲兵立刻上前,指着自己的大旗道,“我们朱家军自己种田,不抢你的东西。”
另一亲兵也立刻道:“对啊,我们朱家军不抓壮丁。咱们每年征兵的时候人满为患,门槛都被踏破了,人人都想来给我们主公当兵。你没听说过井田制吗?给朱家军当兵有田分。”
朱文正捂着陈标的耳朵道:“给主公当百姓就有田分了,当兵有双倍的好田分。你这里离洪都这么近,没听过我们朱家军的名声?”
底下人茫然摇头。
陈标眼神十分无奈。
这么近的距离,他堂哥怎么会认为捂着自己耳朵,自己就听不到他们说话?这是什么新版本掩耳盗铃啊?
陈标拍了拍朱文正捂着他耳朵的手,道:“现在通信困难,隔山相望的村落都不一定有交流。和平时代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不知道洪都太正常了。”
朱文正惊恐:“你能听到我们说话?!”
陈标翻了个白眼:“正哥,你捂着自己的耳朵试试能不能听见?”
朱文正非常配合地捂住自己耳朵,示意陈标继续说话。
陈标:“……”
如果不是在洪都的这个月,他见识到了堂哥的才华和悍勇,他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傻憨憨堂哥是独当一面的优秀大将。
陈标道:“这里离洪都不算远,以你们的脚程,顶多一日就到了。你们可以去洪都问问。我们朱家军挺出名的。不去问也没关系,陈友谅和徐寿辉的人已经被我们打跑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主公朱元璋的地盘。我们很快就会派人来给你们分田地、发种子,帮你们种田。不过赋税还是要收的,顶多免一年。”
陈标十分缓慢地讲述了一下朱家军的赋税政策和分田政策。
各地口音不同,陈标因为记忆力好,来到洪都之后学了当地的一些口音。但他不确定面前的村民是否能听懂。
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看到自己这一方如此宽和的态度,也应该不会视自己如敌寇吧?
陈标简略讲解完后,为首的小老头抬头道:“这位小少爷的意思是,咱们这里以后有官府管了吗?不是抢一波就跑的官府,是只要交税服徭役,就会帮助我们在这里活下去的官府?”
那小老头虽然有口音,但说的是官话。
陈标心念一动,扬起笑容:“对,是真正的官府来了。”
小老头问道:“你们能赢下去吗?不会被人打跑吗?”
陈标道:“我们肯定能赢。你看,这个乱世中就我们朱家军不抢百姓的东西,还给百姓分田,帮百姓耕地。除了我们,谁还有个当官府的样子?”
小老头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狠狠地嗑了几个头,没有再说话。
陈标回头对捂着耳朵的朱文正道:“我爹没教过你尊老爱幼吗?还不快点把老人家扶起来。”
朱文正睁大着眼睛道:“我捂着耳朵,听不到。”
陈标:“堂哥!”
朱文正“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将小老头扶起来:“记住和你说话这个人,他叫陈标。你去洪都城问问,小军师陈标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小老头问道:“哪个g,哪个biao?”
朱文正笑着拿出刀,其他百姓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只有小老头神色如常。
朱文正在地上一笔一画写道:“这个陈,这个标。不过他以后可能也会叫朱标。”
陈标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哈?为什么?因为我立功太多,主公要收我当义子?”
朱文正道:“笨!不一定是义子才能姓朱。国姓爷懂不懂?历朝历代功劳大的人被赐国姓的少吗?咱们陈家对主公这么忠心,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千金买马骨,咱们迟早是国姓爷,我义父说了!”
陈标眼睛一鼓:“有、有道理,正哥,你居然说话这么有道理,你还是我家正哥吗?”
朱文正得意道:“不然怎么能当你哥呢?老人家,陈标,朱标,都是他,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弟弟的名声,将来肯定会传遍华夏大地每一个角落。老人家要努力活,活到我弟弟名声传遍华夏大地的那一天。”
陈标尴尬地小脚乱晃:“好了好了,别吹嘘我了,求求你闭嘴吧!你不尴尬我都尴尬!”
朱文正道:“尴尬什么?我实话实说,对不对?”
朱文正的亲兵们纷纷笑着点头:“那肯定,标少爷最厉害!”
陈标都想抱着脑袋在马背上打滚了(虽然他做不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求求你们闭嘴,闭嘴!老人家,别信!啊,好了,快走快走,别再耽误老人家他们干农活!赶紧走!”
陈标开始咆哮了,朱文正没再逗弄陈标。
他从马屁股上解下来几只没吃完的野味,丢给了小老头:“你能在乱世中组织村民种田,还会说官话,肯定是个能耐人。拿去补一补,好好活下去,以后再听到我家标儿的名字,你好和人吹嘘,你和标儿见过。”
陈标咆哮:“堂兄!”
朱文正翻身上马,把陈标护在怀里:“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走走走,说不定还能赶上鄱阳湖之战的尾巴。”
朱文正带领着一众轻骑兵,绕开了面前仍旧跪着的百姓,马蹄声哒哒哒,终于跑了起来。
陈标躺在朱文正怀里,满脸生无可恋。
他决定,回去后再给堂哥下一次巴豆。
他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哥哥,拿最亲的弟弟当玩笑开!
待朱文正等人离开,小老头等人才站起来。
他们转身看着远去的“朱”字旗,半晌无语。
“村长,这……”一个缺了一根手指的中年农夫道,“朱家军的事,是、可能是……”
真的吗?
他们麻木的眼睛中,都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芒。
那光芒可能比针尖还要微小,但总归是光。
小老头指着地上的野鸡野兔和半只野猪:“军老爷们都给咱们送肉了,你说是真是假?难道还能是我们有什么能耐,让军老爷们讨好我们?”
他们看着地上的肉,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啊,对、对啊,他们给咱们送肉!”
“是肉啊!”
“听我娘说,以前官府也会在灾年给咱们送吃的?”
“有吗?但肯定不给咱们送肉。”
“要不要去洪都城打探打探?”
他们齐齐看向村长。
村长把准备送人的小孙女抱起来,揉了揉自己唯一的家人的脑袋,道:“我去看看。若是真的,他们肯定缺人,咱们赶紧去,说不准还能得些好处,住进城里。”
“爷爷……”小孙女抱住村长的脖子,蹭了蹭村长的脸颊,“我也可以去吗?”
村长笑道:“一起去,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村长是元朝致仕回乡的官员。乱世一来,他儿子儿媳全死了。他带着村里人东躲xī • zàng艰难求生。
村里只剩下一个稍稍长开的女童。此次送出孙女保全村里的父老乡亲后,他本决定立刻去死,向九泉下的儿子儿媳赔罪。
救人和自救。
能不再做选择,真是太好了。
“陈标……”村长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将这个名字牢牢记住。
朱文正带着陈标策马离开后,陈标一直一言不发。
朱文正有些心虚了。他刚心血来潮,标儿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标儿?标弟?我的小祖宗,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朱文正小心翼翼道,“要不你揍我一顿,就当无事发生?”
陈标回过神,白了朱文正一眼:“我揍你,是你疼还是我疼?”
朱文正道:“你让文忠和阿英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