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些民间话本中,有穷书生给富小姐当私塾先生,然后得富小姐青睐的意淫故事。这表明在古时候,若年龄相近的男子教导女子读书,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暧昧的事。
常葳虽称呼朱标为老师,但严格来说,她和朱标并不是师徒。
以朝中文人距离。国子监的学生,只会在有用的时候,称呼国子监的座师和祭酒为“老师”。国子监的祭酒、座师和学生,都不会认为他们有师徒关系。到了朝堂上,他们依旧会为利益争得头破血流。
其实就算有广义上师徒关系的私人书院的老师和学生,离开了书院,该争夺的时候仍旧争夺,从未有过什么“老师如父”的舆论谴责。
只能说,记载在书本上的“礼”,就只是书本上的“礼”,是读书人美好的愿想而已。
书院、官学的师生关系,和现代学校里的师生关系区别不大。
“不过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朱元璋道,“如果你不想让常葳当太子妃,就可以正式收常葳为徒,这样就能以‘师生按照伦理关系不应该成亲’为由,选择其他女子。”
朱标道:“需要这么麻烦?”
朱元璋点头:“如果只是屯田就罢了,但常葳经手了孔家和两广的事,她的声望过了。”
如果常葳不当太子妃,她以后也绝对不能成亲。这件事常遇春心里已经很清楚,私下对朱元璋承诺过。
朱标叹气:“爹,她真的和我有指腹为婚的婚约吗?”
朱元璋道:“有。”
为了常葳着想,他没有公开承认过婚约,自然没有撕毁过婚约。
所以如果常葳要成为太子妃,就是婚约在前,朱标教导她在后。这“师生关系”,就变成“童养媳”,反倒是佳话了。
丈夫教导妻子读书识字,这是文人们都爱做的事。
朱标道:“我去问过常葳再回答。”
朱元璋道:“标儿,我只关心你的想法。”
朱标笑道:“等我问过常葳再回答。”
朱元璋无奈,只能多等一日。
第二日,朱标拎着探病的水果去找常葳,发现常葳正在偷吃海鲜,顿时脸一黑。
“我记得大夫说你身上有伤,不能吃海鲜?”朱标笑容和善。
常葳脖子一缩,但仍旧不忘把手中的虾肉塞进嘴里咀嚼。
朱标深呼吸,对一旁的常遇春道:“常叔叔,我知道你心疼女儿,但吃对她伤口不好的东西,吃出了问题来,你不更心疼吗?”
常遇春立刻低着头道:“我错了,我就是……唉,看葳葳最近没胃口,所以就……我立刻端走!”
常葳飞速又拿了一只虾。
朱标:“常葳!”
常葳委委屈屈把虾放了回去,舔了舔手指头。
朱标无语地让人打来水,让常葳洗手。
“我有事要和常葳说,常叔叔,抱歉,请先回避一下。”朱标道。
虽然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常遇春还是立刻端着水盆离开,常葳也没有提出异议。
朱标坐到常葳床头,还未张嘴说话,常葳就立刻道歉:“我就今天吃了一次,伤好之前绝对不会再贪嘴!”
朱标:“……嗯。”我信你个鬼。光是我抓到的就不止一次!
多自律的丫头,怎么一涉及到吃食,就管不住自己了呢?
好吧,这口锅可能我……我爹要背,和我没关系,我也很无辜。
“你已经知道知道我是太子了?”朱标开门见山,没有被常葳把话题带偏。
常葳紧张地点头,双手攥紧了小被子。
“当初指腹为婚,害得你饿肚子的是我爹,抱歉。”朱标道。
常葳使劲摇头:“不不不,和你皇上没关系,是我爹娘紧张过头了。皇上和老师……和太子才不会因为我吃得多力气大讨厌我。”
“确实不会。”朱标没有在这件事的对错上纠缠,问道,“正月我就要归位了。你想当太子妃吗?你想当太子妃,我就公布与你的婚约;如果你不想当太子妃,我就收你为徒。”
常葳愣住。
朱标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无论你是否当太子妃,都可以继续自己的事业。不过如果你不当太子妃,以后做事收敛一点。”
朱标没有说常葳不当太子妃,就不能结婚的事。
虽然他爹这么说,但等他当了皇帝,这事都能改。
常葳继续保持呆愣状态。
朱标说了许久,发现常葳还呆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有有!”常葳声音拔高,然后又急速降低,“有……”
她心跳如雷,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当太子妃?我能当太子妃吗?我要继续屯田,长时间不在京城,不能照顾你的生活……”
朱标无奈:“停停停。我需要谁照顾生活?难道不是我照顾所有人?”
常葳:“……”对哦,太子好可怜!皇上好过分!
朱标看见常葳红彤彤的脸,心里大概知道常葳的回答了。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只是来做个确认。
“或许我应该先和你说说我对太子妃的期望。”朱标认真道,“我的期望就是……我没有任何期望。”
常葳傻眼:“啊?”
朱标挑了一下眉头,道:“我没和你开玩笑。我对我未来的妻子不抱任何期望。”
墙外,朱元璋的耳朵已经贴到了窗户上。
常遇春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也去偷听。
常葳:“为、为什么?”
朱标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然后冷漠道:“我其实是一个很排外的人。我对家人很好,但对家人这个圈子要求非常严苛。如果家中住进一个外人,我会非常不适应。”
“当世的女子能给我什么?美色?我不在乎。才华?当世女子所拥有的才华,我也不在意。”
“温柔贤惠?我仆从成群,妻子的嘘寒问暖,在我看来都是客套话,没有任何用处。”
“我一想到回到家,和妻子没有丝毫共同语言,就忍不住窒息。”
朱标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他现在所说的话,就贬低了当世女子,这非常不好。
但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想到要和一位封建女子睡在一张床上,对方贤惠地张罗纳妾,贤惠地说“女子三从四德”,贤惠地劝诫他惊世骇俗的言论,贤惠地拒绝接受他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他就窒息。
这就像是现代相亲时的“学历”论。学历相差过大,比如一个读过大学的人和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结婚,他们能有共同语言吗?扶贫的时候和低学历的人交谈,有时候会怀疑与他们不是同一个物种。这不仅仅是知识的广度和深度,更重要的是思考问题的角度,是思维问题。
所以扶贫先扶智和志。
朱标不歧视低学历的人,但不会和对方结婚。结婚就是双向选择。
现代全职主妇(夫)婚姻不幸福也多是这个原因。
不过现代的信息获取手段众多,就算在家里全职,只要愿意,就能在网络上自己学习外界的知识,不和外界落伍,能和家人畅快聊天。
但古代不一样。
被关在高门大院里的女子,她的见识就在这院落里。所以朱标对自己的婚姻没有抱有任何期望。
“不过虽然我思想很消极,但行为上不会消极。我会尽全力教导她,把她教导成能接受我的思想、能和我畅快聊天的人。”朱标道。“虽然累了些,陪伴我一生的人,多花些精力理所当然。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
“我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我再努力经营家庭、经营这段感情,未来家庭幸福的可能性应该不会低。”朱标右手胳膊撑在左手心,下巴搁在右手背上叹气,“我家有皇位要继承啊,总不能不成亲,只能自己努力好好争取了。”
常葳:“……嗯,这样啊。”
朱标说的话很冷酷无情,但常葳却莫名和朱标共情了。
她是一个和当世格格不入的屯田女将军。她曾想过,如果自己与一个普通男人成亲,对方天天都在抱怨她不该抛头露面,那这样的生活将会有多绝望?
常葳小声道:“虽然、虽然太子殿下你对太子妃没期望,但……但可能我挺符合你的期望?那你、你是不是对我……”
常葳的脸越来越红。
朱标:“……”这丫头是不是过分心直口快了,全打直球吗?
朱标正色道:“没有!”
常葳瞪大眼:“唉?!!!”
朱标失笑,道:“人不是动物,感情能自己控制。以前你曾经和太子指腹为婚,又家世过好,声望过重,我不知道自己是太子,天天担心我家功高盖主,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感情?”
常葳眼睛瞪得更大:“不知道自己是太子?”
朱标点头:“是啊,我爹我瞒了我十几年,我就最近才猜到我是太子。所以如果你愿意当太子妃,我就要请求你从屯田中分出一点时间给我,与我培养一下感情了。”
直球,谁不会啊。
常葳:“……”
朱标叹气,做出一副恳求表情,委屈兮兮道:“可以吗?”
常葳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十分焦急地点头。
朱标做松了一口气状,道:“太好了。对了,以后我们就是未婚夫妻关系,再称呼老师就不好了。我字伯泽,你可称呼我的字。我称呼你……”
朱标顿了顿,道:“为了让你尽快从老师和学生的身份中脱离,正好你比我大几个月,我以后叫你……姐姐?”
“常姐姐?”
常葳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