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出酒楼没多久,就看到刘基刘伯温先生居然和很多年前一样,又闭着眼睛装瞎子算命。
这次和刘先生比试算命的变成了章溢章三益先生。而章先生那能曾在叛军中杀的几进几出的文臣儿子章存道,正抱着一把刀,给这两位非要来冒充瞎子的大先生当护卫。
朱标东张西望,没看到损友刘琏。
不知道刘琏去哪了,居然不来守着他装瞎子的爹,不愧是著名的不孝子。
朱标逛了许久,没找到宋濂、朱升、季仁寿三位先生。
最后他返回算命摊,给了几个铜板,算了一挂。
瞎子老刘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玄之又玄的话之后,道:“他们嫌冷,正窝在酒楼里听叶子正说书。”
朱标:“……”
敢情他们就在酒楼里,只是酒楼人太多,我没看见!这叫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刘先生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我和章存道说要去寻他三人的时候,你绝对听到了!
朱标气呼呼地走了,不再寻那三人。
刘基虚着眼睛看着朱标气鼓鼓的背影,抚须大笑。
章溢也虚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也抚须大笑。
章存道叹气。他第一次看到爹使坏,是不是该装作没看见?
……
朱标逛来逛去,又见到了一起逛灯会的廖永安伯伯和廖永忠叔叔。廖永忠不知道怎么又惹到了他大哥廖永安,正在被训斥;
邓愈带着半大的孩子正茫然四顾,朱标上前打听,原来邓愈和赵德胜约好一起喝酒,结果两人走着走着,就把另一人挤丢了;
杨宪正在路边一小酒摊上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喝酒,朱标一问,原来是两员听过名字、但没正式见过面的猛将傅友德和丁普郎;
和朱标一同打过好几次仗的薛显不知道和谁起了口角,在地上画了个圈子,两人以摔角定胜负,周围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朱标还见到了几个和自家爹一同从濠州走出来的叔叔,有些人正逛得开心,他没去打招呼。
走了不知道多久,当烟花的声音响起时,精力充沛的弟弟们终于肯歇息了。
朱标捶着自己的腿,幽怨地看着四个已经长大的弟弟。
连最小的弟弟朱棣和朱橚今年也十五周岁,是个半大小伙子了。这四个家伙在陌生人面前都一个比一个早熟老成,怎么在自己面前,还和五六岁似的顽皮?一个没看好就东钻西窜,让自己这一晚上没顾上好好逛街,全用来看弟弟了。
他抱怨弟弟,却没想过他的弟弟已经长大,即使走丢了,也不需要他去找,更不会被人贩子拐走。
“哥,累了吗?要不要我背你?”朱樉期待道。
朱标站直身体:“不用,虽然有点累,还不至于走不动。回去吧,爹娘肯定已经在等我们了。”
“哦。”朱樉满脸遗憾。他真想背着大哥走。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
朱标带着弟弟们回酒楼的时候,朱元璋果然开始抱怨儿子们离开太久,把老父亲老母亲丢在酒楼不管。马秀英也跟着帮嘴。
朱标献上一大堆沿街买的小玩意儿贿赂朱元璋和马秀英,才把父母逗开心。
“走,去街上看烟花!”朱元璋大手一挥,牵着马秀英的手,领着一众儿子走出了酒楼。
朱标嘴一瘪。他刚回来,还没歇呢……罢了罢了,继续陪着吧。
烟花在头顶炸开时,虽然已经是南京城元宵节的惯例,百姓们仍旧驻足停留,仰头观赏。
“新年吉祥!元宵吉祥!”百姓们不论面前的人是否认识,都作揖恭贺。
“都吉祥,都吉祥!”朱元璋也不断拱手,笑眯眯和没认出来他是皇帝的百姓们贺喜。
朱标伸了个懒腰,打了声哈欠,拉了拉他爹的衣角,凑到他爹耳边,小声道:“爹,我有个礼物单独送给你,送给大明的洪武皇帝。”
朱元璋眼睛一眯,立刻会意。
他以有政事为由,让马秀英带着朱樉等人回别院休息,自己带着朱标回到皇宫。
元宵节时,皇宫内侍和宫女也能出宫游玩,只留下少数人巡逻。比起热闹的街道,这里显得十分冷清。
朱标拉着朱元璋上了宫门城楼,拉开了面前东西上盖着的红布。
朱元璋疑惑:“这是什么……新式火炮?怎么架在这?喂喂标儿,你该不会要自己放烟花吧?很危险!”
朱标哭笑不得:“爹,你再认真看看,这是火炮吗?”
朱元璋瞅一瞅有摸一摸,惊讶道:“有点像放大了的望远镜!是望远镜吗?怎么这么大?嘿,标儿,这望远镜难道能远得看到月宫?”
朱标点头:“对啊。”
朱元璋哑然失笑:“标儿,你真会开玩笑。”
朱标摇头:“爹,我没开玩笑。这个叫天文望远镜,我让工匠们和科学阁的人调试了很久,才做出了这样一个可以看到月亮的天文望远镜。爹,来看月亮。”
朱元璋愣住。
他在朱标年幼的时候经常被朱标惊得说不出话来。随着朱标长大,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过了。
今日,他再次被惊得脑袋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标先自己凑到天文望远镜前,调试好天文望远镜的后,把他爹拉到椅子上坐下。
他再次道:“来,爹,看月亮。”
朱元璋在朱标的指导下,通过天文望远镜看到了月亮。
坑坑洼洼荒无人烟,没有月宫,没有巨大的桂花树,没有砍树的吴刚,树下也没有捣药的玉兔和翩翩起舞的嫦娥的月亮。
朱元璋满脸愕然。
朱标仰头看着头顶的银盘。
“爹,月亮上没有月宫,也没有神仙。”
“神仙是什么?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还是比我们科技更先进的外星人?现在还无人知道。”
“但如果神仙存在,那一定是可以观测、可以研究、可以理解的生物。只是我们的科技没有到达这一步。”
朱元璋若有所思:“这就是天书上说的唯物主义神佛观?”
朱标笑道:“对。还有啊,爹,天书其实不是天书,我也不是神仙童子。”
朱元璋意识到,朱标说要送给“大明洪武皇帝”的礼物,恐怕不是这一架天文望远镜。
朱标静静地看了朱元璋一会儿,开口道:“爹,我只是一个有宿慧的人。只是我的宿慧,来自几百年后。”
宿慧,与生俱来的智慧,即有前世的记忆。
朱元璋的嘴微微张开,呆愣了许久,结结巴巴道:“什么?宿慧?你记得起前世?那你、那你岂不是不止我一个爹!”
背着双手,满脸淡然,说着自己不是神仙童子,但神情仪态却仿佛谪仙的朱标,脸上清冷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
他无奈道:“爹,你最关注的就这个?!”
朱元璋很想说“不是”,但他扪心自问,理直气壮道:“这很重要!”
朱标瞠目结舌。
他甩开了背着的手,一屁股坐到朱元璋身边的椅子上,谪仙的表情已经完全端不住了:“所谓的前世记忆啊,其实就是看着一个人走完了一生。这就和读一本会动的书一样……我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比喻……”
朱标想了想,道:“就像是看了一出长长的戏剧一样。我会为戏中人的喜怒哀乐而动容,但戏演完之后,我很清楚,他是他,我是我。”
朱标笑了笑,这件事他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爹,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我看完了他的一生,知道了他的一切,也不代表我变成了他。”朱标认真道,“我是陈标,是朱标,是你和娘的儿子,也只是你和娘的儿子。我只有一对爹娘。”
或许有的人看到了前世,就认为今生是前世的延续,前世今生都是自己。
这全看个人的认知。
朱标的认知是,他是他,我是我。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看完了一场全息电影,不代表我就是电影中的那个人。
那个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我是在家人溺爱下长大的陈家标儿,朱家太子,一个十八岁了还会趴在爹娘肩头撒娇的大龄儿童。
“那就好,那就好。”朱元璋咧嘴乐道,“标儿只有我一个爹,嘿嘿。”
朱标深深叹了口气。
他将坦白的事想了很久。既然爹知道自己是神仙下凡都没在意,那么自己不是神仙只是有宿慧,爹也肯定不会在意。
只是人在袒露自己真正秘密的时候,总会犹豫。
比如,爹认为自己是神仙,将来糊涂了不喜欢“太子”,也要顾忌天谴。如果换作是有宿慧的普通太子,或许就没有顾忌了。
但朱标最终仍旧选择了相信爹,相信了这一位与历史中截然不同、又有些许本质相同的大明洪武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