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道:“我十五岁才会去。”
朱标老气横秋道:“忙,都忙。”
陈英哭笑不得:“标儿,你这句话跟谁学的?家里的老仆人吗?”
朱标深深叹一口气:“你,十五岁,我才三、四岁,你们都忙,谁陪我?”
陈英理解了朱标的意思:“标儿,你不想让我去军营?”
朱标瞥了陈英一眼,低下头继续肯馍馍。
陈英把朱标抱到怀里,打开一本书:“我给你念书。”
朱标把馍馍的碎屑啃了陈英一身。
陈英:“……”标儿故意的吧?
朱标确实是故意的。
他有点生气。打仗有什么好,死亡率那么高。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多人打仗,偶尔一两个人当文官不行吗?
何况朱元璋
不缺将领,就缺能守住并治理已经打下的地方的文官。英哥好好读书,给朱元璋当文官,只要绕开胡惟庸和早逝的太子两个坑,将来前途肯定比武将好。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地磨嘴皮子,英哥都不为所动。
陈英揉揉闹脾气的标儿的小脑袋。
他不能对标儿说,不从军,不立功,怎么封爵?
何况,陈英并不是多么好脾气的善良人。如果不将自己心中的黑暗发泄在战场上,他担心会无法维持在标儿面前善良的好哥哥形象。
独自生活的一年,陈英为了活下去,小偷小摸是每日日常,他还杀过人,抢过别人活命的口粮,甚至挖掘过下葬的死尸果腹。
陈英仍旧对挖掘死尸果腹那一幕记忆犹新。
逃难的流民,易子而食很正常。他已经八岁,跑得快,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才免于成为别人口中的粮食。
流民因为饥饿力气很小,所以除了易子而食,要抓活人来果腹很难。只有那些分不清是哪一方的兵匪们,才有资格以活人为食。
所以流民若想吃口肉,就盯着流民堆中死掉的人。
陈英曾眼睁睁地看着在路上刚死不久的娘亲,被一群人分食。
而让他活命的一小口袋粮食,就是快死的娘亲找同乡好心人,用死后的自己那一身肉换的。
肉吃一小块就能扛很久的饿。
同乡好心人逃难前是个大地主,还藏着些盐,将肉腌制成肉干,能吃很久。
流民若不想被人吃,就在死前偷偷跑掉,往河里山崖一跳,别人就找不到了。
就算成为野兽和鱼鳖的食物,人类也不想成为同类的食物。
陈英哭了许久。
换肉的好心人看不过去,又给了陈英一小袋粮食,和一把防身的小刀。
他真的是好心人,只是在乱世,谁都身不由己。
陈英为了活命,也身不由己。
他粮食吃完,快饿死的时候,偷偷跟着一个死了孩子的妇人,来到妇人为孩子选择的埋葬地。
待妇人离开后,他掘开土,做了一回食尸鬼。
人在这个时候,什么良知道德都不存在了,所以便是鬼了。
只是当陈英被朱元璋和马氏收养,重新变回人后。他开始为这一幕而愧疚难安。
特别是标儿出生后,陈英总会想起那个可能和标儿差不多大的孩子,更加煎熬。
他一边将愧疚补偿到标儿身上,一边向朱元璋坦白自己的过往,寻求义父的帮助。
朱元璋叹了口气,拍了拍义子的脑袋,道:“去战场吧。杀戮见得多了,这些就是小事了。”
陈英和朱文正、朱文忠结识后,这两人也有同样的经历,都告诉他,上了战场就好了。
所以陈英上战场的原因除了出人头地,还想结束因自己的懦弱而起的梦魇。
他不敢将这个理由告诉标儿。
因为标儿也是个孩子,而他吃过小孩。
可陈英以为可以瞒一辈子的事,被人轻易捅到了小小的标儿面前。
将这件事说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喝醉酒后口无遮拦的他的义父,还有他义父的三位发小。
四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肚子里灌了几坛子黄汤,就开始嘴上不把门的忆苦思甜。
比如说在战场上如何砍得敌人脑袋落地,血肉横飞;比如说在逃难的时候掘草根,啃树皮,挖死尸……
朱元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标儿,爹那时候过得太惨了!”
朱标面无表情:“嗯。”虽然很惨,但爹你告诉一个走路还必须扶着人的小孩这些恐怖的事,真的好吗?
朱元璋吸吸鼻子:“你英哥当年也吃过死孩子,好惨啊!”
朱标:“啊?”
朱元璋把朱标抱起来,用朱标的小肚兜擦鼻涕和眼泪:“阿英啊,一直为这件事做噩梦!
他愧疚啊!他说自己不是个人!他担心你害怕他!”
在一旁帮着倒酒,正准备去解救朱标的陈英身体一僵。
朱标一边用脚使劲蹬踹用他当擦眼泪揩鼻涕手帕的臭爹,一边道:“人快饿死了,本来就不算个人。英哥,别怕,标儿会好好赚钱买粮食,以后标儿养你!绝对饿不着你!我们以后都能一直当人!“
朱标因为亲爹的“迫害”,这次说话没有打磕巴,语句十分连贯通顺。
朱元璋嗷嗷大哭:“标儿!那爹呢!爹呢!”
汤和、徐达和周德兴也跟着一起嗷嗷嗷:“标儿!我呢!汤\/徐\/周叔叔呢!”
朱标手脚并用拒绝朱元璋的脏脸:“都养,都养!英哥,救我!”
陈英回过神,想走上前,身体却难以动弹。
他抬起手,脸埋在手臂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