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辞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到榻边。
他站着榻前,看着黑暗中谢安脸上的轮廓,久久没有动作。
其实,如果他真的不在意小瞎子的身份,大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要想法设法地证明他不是萧寻呢?
如果真的把之前的经历串联起来,谢书辞发现里面有许多他无法解释的事,他从前不敢细想,想不到原因,但也不想把这些事跟谢安扯上关系。
所以,他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谢安不是萧寻。
只要用司空业说的方法将灵力注入他的眉心,就能看到圣子烙印,如果圣子烙印没有出现,那么他就跟萧寻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的小瞎子这么虚弱,陷入昏睡之中,对周围没有防备,这是最好的试探他的时机。
谢书辞不应该再耽误时间,他应该立即证明谢安不是像司空业说的那样。可是不知为何,就这样看着小瞎子,谢书辞连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如果、如果,他是萧寻怎么办?
如果他真的是萧寻,自己该如何是好?
如果他是萧寻,那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萧寻会杀了他,萧寻不会喜欢他,这一切都是他在骗自己。
谢书辞一直觉得自己是缺乏勇气的,此时此刻站在谢安面前,他拥有一个证明他的机会,却迟迟无法行动。
他在榻边不知站了多久,久到谢书辞双腿发麻。
他尝试性地往前迈出脚步,俯下.身,看着榻上一无所知的谢安。
离得近了些,谢书辞看见他纤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似的,盖在眼帘上,胸膛轻微起伏,呼吸均匀。
谢书辞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如果谢安是萧寻,之前发生的所有甜蜜都将会被推翻。
谢书辞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食指,在指尖聚拢一股灵力,白色灵力向四周散发着幽光,一点一点向熟睡中的谢安靠近。
幽光照亮他的锁骨和衣襟,一路向上一动,蔓延过他的下巴、薄唇、鼻尖,扫过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最终停在了额心上。
越是靠近,谢书辞的手越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害怕最终见到的结局,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眼眶泛着酸涩之意,谢书辞迅速眨了两下眼睛,咬紧牙关,将指尖抵上谢安的眉心。灵力贴在谢安的皮肤上,并没有遭到排斥,谢书辞咬牙,将灵力注入进入。
他紧紧看着谢安的脸上,惶恐不安,紧张万分。
随着他的灵力不断涌入,房间中仍是一片寂静。
灵力注入进了谢安的眉心,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谢安没有醒,额间也没有出现司空业所说的惊羽鸟烙印。
谢书辞一下愣住了,继续用灵力注入,谢安的身体明明接纳了他的灵力,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证明小瞎子不是萧寻啊!
谢书辞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又险些喜极而泣,同时感觉到一阵愤怒。
“司空业你大爷的,敢骗你爷爷?害得我……”谢书辞低骂一声。
自从听了司空业的话,谢书辞提心吊胆一整天,尽管心中并不相信,毕竟萧寻和谢安性格差了太多,可是,他对萧寻和谢安的事情都非常的敏感。
他们一个是大变态,要取谢书辞的命;一个是和谢书辞经历这么多事,互相喜欢的人。
这俩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谢书辞心里都得跟着颤上一颤。
谢书辞把手收回来,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盯着小瞎子的睡颜看了许久,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
等他完全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小瞎子的生辰已经到了。
谢书辞在他唇角轻轻印了一下,低声说:“生日快乐。”
他给小瞎子掖了掖被角,拂去脸上的头发,拇指轻轻在他额头上摩挲了两下,“幸好你不是他,我真的……好喜欢你。”
谢书辞站起身,小心翼翼退出了房间,准备去找司空业那厮算账。
他竟然都忘了,司空业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添乱,自己竟然还真信了他的话,还和大王一起抱头痛哭,这tā • mā • de说出去多丢人啊!
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床榻之上,原本昏睡的少年眼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谢书辞离开的方向,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
许是身上的疼痛让他有些无法忍受,他捂住自己的心脏位置,慢慢将身体蜷缩,一滴冷汗滑落到鬓角,就像无声的泪水一般。
谢书辞,你傻不傻。
你犹豫这么久,他怎么会还不醒呢。
了却了一个心结,谢书辞浑身轻松,他怒气冲冲地走到树下,对着大树狠狠踹了一下,指着树上的人骂道:“姓司的你给我滚下来!”
司空业眉头一扬,纠正道:“是司空。”
谢书辞喊道:“姓司空的,你给我滚下来!”
司空业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是‘请’。”
谢书辞一撇嘴,“姓司空的,老子请你滚下来!”
司空业:“……”
他倒是没有动怒,从树枝一跃而下,盯着谢书辞看了两眼,“你这个反应,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废话!他又不是萧寻我看见个屁!”谢书辞骂骂咧咧地说。
闻言,司空业神色诧异,“你没看见?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还想装还跟我装,他不是萧寻我能看见什么?”
不,他绝对是萧寻。
谢书辞却说什么都没看见?
司空业皱了皱眉头,他分明感觉到萧寻已经陷入昏睡之中,怎么会没看见呢?难道他的感觉出了错?
“他恐怕已经……”醒了。
“闭嘴。”
司空业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谢书辞打断。
谢书辞指着他说:“你以后不准在小瞎子面前提萧寻,也不准在我面前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这个搅屎棍。”
司空业眸子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书辞。
谢书辞一下子反应过来,无论如何这货跟萧寻都是一对儿,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人,自己敢这么跟他说话,那不就是找死吗?
“不许生气!这件事是你的错,我骂你两句怎么了?我还没骂你呢,就批评你两句,你要是敢杀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变成恶鬼天天趴在你家床底下,诅咒你一辈子不举!不、不是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永远不举!”
司空业:“……”
司空业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谢书辞被他看得心虚,缩了缩脖子,“看什么看?我又没说错什么,你害我提心吊胆一天,批评你……哦不……给你提两句意见难道不应该吗?我相信你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人家大打出手的人。”
“提心吊胆一天?难道不是睡了一天?”
“我那是想逃避现实,你懂个屁啊。”
司空业看了他两眼,最后却是忍不住闷笑了起来,“我真的太久没遇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人,难怪他……算了,你既然不相信我,日后我不会再提,只能奉劝你好自为之。”
谢书辞两手叉腰,“我们好着呢,你要是不搞破坏,我们会更好。”
司空业不以为意地挑起一边眉头。
谢书辞绕开他在石桌边坐了下来,司空业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慢慢跟到了石桌边。
“都怪你,我本来还计划给他一个生日惊喜,结果现在倒好,连生日礼物都没准备。”谢书辞趴在石桌上闷闷不乐地说。
“生日?”
“是啊,而且因为你说的话,小瞎子也不开心了,明明想给他过一个最难忘的生日,现在好了,全被你搞砸了。”
谢书辞毫不犹豫地把责任全部推给了司空业,虽然他之前也没想好怎么给小瞎子过,但是因为司空业耽误一天时间,你欠他们的用什么还!
司空业在桌边坐了下来,这还是几次谈话中,司空业第一次和谢书辞有种平起平坐的感觉。
他看着谢书辞困惑的脸,神情不由恍惚起来,萧寻有多厌恶自己出生的那一日,谢书辞不清楚,他清楚。
以往他还在萧家时,但凡到了他的生辰日,萧家上上下下必定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所有人会异常警惕地避开这几个字,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萧寻厌恶自己的出身,厌恶自己圣子的身份,厌恶身上压着的守护苍生的职责,所以他偏要一意孤行逆天而行,决定修杀戮道那日,连萧家闭关数百年的长老都被惊动。据说,他们用了许多办法折磨萧寻,想让他走回正道,可是萧寻根本不怕死、不怕痛,他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居然会将自己最厌恶的一天,告诉眼前这个男人?
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难道,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他开始觉得自己出生并不是那么地让人厌恶?
在司空业眼里,萧寻就如同一座神秘的秘境,不容许任何人踏入其中。可他最喜欢的就是探险和探索未知事物,为此没少向萧家打听过有关萧寻的事,当他知道萧寻强行唤醒惊羽鸟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他变得和传说中有了点差别,他对这个人非常地好奇,至于喜恶,倒还说不上,但是欣赏肯定是有的。
然而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男人,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探索的神秘秘境,又多了一座。
司空业双手环胸,说道:“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陪你一起想想?”
闻言,谢书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陪我想?你谈过恋爱?”
司空业狐疑地看着他,“我弹过琴,弹过人家的脑门,这恋爱是什么?”
谢书辞瞟了他一眼,说:“恋爱啊,就是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都可以谈的东西。谈情说爱知道吗?就是这个。”
司空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岂不是禽兽和禽兽可以,禽兽和人也可以?”
谢书辞:“……”
“闭嘴!让你听,没让你举一反三!”
司空业撇嘴,倒是没有在意谢书辞的语气。
谢书辞叹了口气道:“你们生辰日一般怎么过?”
司空业沉思片刻,“我的生辰日和阿信在同一天,一般是宴请浮屠境内有威望的仙门修士到司空家一同庆祝。”
“那不行,人太多了。”
司空业又道:“宴请与他熟识之人?”
谢书辞白了他一眼,“他在这里就跟我最熟,还有就是归意他们俩。可是我想帮他过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生日,他说自己以前从来不过,我得给他过一个印象深刻、绝对不会忘记的生日。”
“印象深刻?那还不简单?”司空业道。
谢书辞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我参考参考?”
司空业清了清嗓子,将声音压低了些,“明日你先假装忘记了……”
他开了一个头,谢书辞恍然大悟,同样压低声音:“我明白了!明天我先假装不记得他的生日,然后去外面玩一天,让我以为我忘记了,不在意他的生日,其实我是去偷偷给他准备礼物,最后再给他一个惊醒?这样他就绝对不会忘记了!好主意啊司空兄弟!”
谢书辞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
司空业:“……”
你也挺会举一反三的。
这样谢书辞就有一天的时间去给他准备礼物了!
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谢书辞看司空业这傻冒越看越顺眼,趁天色未亮,他叫上司空业和楚归意一起,聚在楚闻风的房间里。
他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了两人,还提醒他们绝对要找个理由先帮自己瞒着,最后一起给小瞎子一个惊喜。
听完他的计划,向来心思比较细腻的楚归意皱了皱眉头,说:“这是否有些不妥?”
谢书辞连同司空业、楚闻风一脸不解地朝他看了过去,异口同声道:“有何不妥?”
楚闻风道:“先给他一棒,再喂他吃客糖,不就显得糖特别甜吗。”
司空业道:“他情绪越是低落,后续知道这是个惊喜,不就会反弹得越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