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处在他的脚跟处,听楚归意说,他挑断了自己的脚筋,伤口在缓慢的愈合,也不知道都伤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还能站得起来,不疼吗?
也是,谢安不怕疼。
明明只是跟自己待在一起就要承受时时刻刻的切肤之痛,他却还是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还和自己做那么亲密的事。
谢书辞趴在床边,用手去碰了他的苍白的脸,要不是他鼻端还有微弱的呼吸,谢书辞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想到邓行森将剑刺入他胸口的画面,谢书辞不禁觉得后怕,他要是再晚来一步,或者他干脆没有回来,谢安真的会死在别人手里,他无法想象这种事可能会发生,他再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会承受不了,会爆炸,会死。
归意说谢安的杀戮道已经大成了。
如果有一天谢安死在别人手里,或者被飞升时的雷劫劈死,那他就和小水神他们一样,魂飞魄散,神形俱灭,永远消失在谢书辞的世界里,能救他的,能让他活下来的,只有辟邪耗费数千年炼出来的轮回册。
可是轮回册又需要献祭十二个像小水神那样的人。
“天命……”
谢书辞将手指抵在谢安鼻端,感受着他的微弱却平缓的呼吸,才能安抚自己心中的不安。
他想起了水神大人在他昏迷之前对他的说的那番话。
——天命不可违。
他手腕上的印记,本是水神大人给他留下的一线生机。
倘若在仙门大会之前触发印记,则表示,他给谢书辞留下的一线生机也在天命的掌控之中。
天命早已知道在仙门大会开始前,谢书辞还有一道命劫,也同样算到般夏隐会为他解开这道命劫。所以在方寸境中,看到的只有谢书辞在仙门大会上的命劫。
这就代表着,无论谢书辞做什么,多想躲开这道命劫,最终他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在仙门大会之上,死在仙门大会之上。
谢书辞本身就是一个相信宿命轮回的人。
他知道,这道命劫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而且,冥冥之中,他认为,自己的命劫或许和谢安息息相关。
可眼下他思考这么多显然毫无作用,反正人生在世,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他只不过是比别人死得早一些,那有什么关系呢?早死晚死都得死,说不定他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但是可以改变谢安的结局,万一在仙门大会之前,辟邪就炼出来轮回册呢?只要谢安还活着、可以转世,谢书辞相信,就算自己死了,他也能找到自己的来世,那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躲不开,索性就不要躲。
谢书辞如今总算想通了,当初那只犬妖为何在临死前告诉他,辟邪可以帮他。
只要他找到辟邪,只要辟邪愿意帮他,只要他能炼出轮回册,谢安就不用消失了。
这短短的一天一夜,谢书辞经历了太多事,实在太过疲惫,如今放松下来,身体就有些支撑不住。
他攥着谢安的一角袖袍,就这么趴在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王迷迷瞪瞪地走到他身边,往他怀里一窝,也开始了呼呼大睡。
在一片静谧中,黑暗的船舱里亮起一道霞光,是从谢安腰间的桃枝散发出来的光芒。
由于担心机阅城里的修士会追上来,谢书辞睡得并不安稳。
当隐约听见周围有脚步声响起,谢书辞立刻从梦中惊醒,他第一时间去查看谢安的情况,发现伤口仍然在缓慢愈合,不由松了一口气。
大王被他的动作惊醒,懵懂地将头抬起来。
谢书辞对他道:“你保护好谢安哥哥,我出去看看。”
“嗷!”大王应了一声,立刻变回原形趴在床榻边。
谢书辞有点担心是那些人追上来了,他身上没什么武器,随便卸掉一条凳子腿拿在手里掂量两下,就走出了船舱。
他佝偻着腰小心翼翼贴着船舷,不知道司空业在哪里,又不敢吱声,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往后方看了过去,隐隐看见几个人向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船?”
听见这道声音,谢书辞愣了一下,他突地站起身来,瞠目结舌地看着来人,“你、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不久前在机阅城中别过的楚归意四人。
杜平生一看到谢书辞,激动地瞪大双眼,“谢兄!你没事吧谢兄!你担心死我了!”
书童跟着喊道:“谢公子你没事吧?我和公子真是好担心你啊!”
谢书辞看着他们,心里一时间万分感动,“你们……”
果然是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好兄弟啊!
楚闻风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是听见你们一起骂谢书辞卑鄙无耻,我差点就信了。”
杜平生:“……”
书童:“……”
谢书辞:“……”
你把感动还给老子!
杜平生干笑道:“那只是权宜之计,我杜平生是打心底里佩服谢兄的。”
那可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吗?
就算他不是修士,也知道没人愿意跟杀戮道的修士谈情说爱,毕竟一旦走心了,都是要被杀了证道的。谢兄倒好,不禁跟杀戮道的修士谈情说爱,还跟一个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戮道修士谈情说爱,想不佩服他都困难。
谢书辞没搭理他,看见楚归意等人他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怎么来了?那些人追上来了吗?”
楚闻风冷笑一声道:“我们怎么来了?自然是来把你和谢安抓起来,送到百门邀功。”
谢书辞瞪了他一眼,对楚归意道:“你们不该跟过来的。谢安在城里杀了那么多人,肯定有好多人想报复他,你们不应该再跟我们扯上关系。”
楚归意道:“无碍。日之内,他们出不了机阅城。”
“你们先上来吧。”谢书辞道。
谢书辞正好有话想跟他们说。
四人来到甲板上,谢书辞席地而坐,招呼其他四人也坐了下来。“谢小公子怎么样?”楚归意问道。
谢书辞道:“身上有几道伤口比较严重,愈合的速度十分缓慢,但是没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楚归意点了点头。
“书辞,谢小公子的身份已经暴露,恐怕不日后他们就会将你和他一起上报到百门,到时候连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楚归意叹息道。
楚闻风瞪了他一眼,“活该!那么轻易就被别人利用,掉进别人的陷阱。”
虽知道楚闻风没有其他意思,谢书辞情绪还是不由得低落下来。
若是没有打开伏龙阵法,说不定谢安就不会……
楚归意却道:“邓行森实在太卑鄙,我也没想到,他会利用自己门中的弟子设下陷阱。”
谢书辞道:“先不说这些,我杀死邓行森的时候……”
闻言,众人惊讶地朝他看了过来。
“是你杀了他?”
楚闻风更是满脸不可思议,“你居然会shā • rén?!”
谢书辞:“……”
“首先,我觉得邓行森不是人,他是畜生,所以我不算shā • rén;其次,我好歹也是修士,杀个人怎么了;最后,你们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
“何事?”
谢书辞想起自己在邓行森身上看到的那一幕,呼吸不禁沉了许多,说道:“邓行森死后,他身体里出现了般夏一族的灵力。”
“般夏一族的灵力?”楚归意皱紧眉头道。
“没错。”
谢书辞深吸一口气,“我之前告诉过你们,数千年前引诱村民烧死般夏一族的巫师,身上就背负着一把赤色长弓。当时柳大壮还提起过,逍遥门有一件法器就是落日长弓,当时我们没有人当真。”
楚归意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随后道:“书辞,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与闻风就有所怀疑,只是其中牵扯甚广,事关重大,所以才没有向你提起。”
“啊?你们早就知道了?”
楚闻风沉声道:“邓行森死后身体里出现的东西,应该就是当年般夏一族被盗走的气运。”
一时间,谢书辞内心十分复杂,“巫师骗村民转移气运到他们身上,而事实上,般夏一族的气运根本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在逍遥门的弟子身上。”
“般夏溪带走了那些村民,依然不能让族人投胎,因为他们的气运还在逍遥门的弟子身上。”
“害死般夏一族的就是逍遥门?”杜平生面无人色地呢喃道。
书童道:“难怪逍遥门要对公子出手,因为公子在异闻录里写下了般夏一族消失的真相!”
楚归意摇头叹息:“人心不足蛇吞象。曾经被人类誉为’水神‘的般夏一族,最后却死在了人类的贪婪之中,明明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要不择手段抢过来。若般夏一族灭亡的真相公之于众,逍遥门几千年来的根基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他们害怕真相公之于众,所以他们要杀我。”杜平生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许多。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般夏一族在当年的修真界,几乎是和惊羽鸟并驾齐驱的存在,所以才会被称之为“水神”。
后世谈起他们,都是抱有一种敬畏的心态,包括最后他们的神秘消失,世人都只以为他们隐世在某个角落,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谁又能想到,早在上万年前,他们就死在了人类的贪婪手中。
“原来如此。”
众人头顶忽然响起一声轻叹。
谢书辞警惕地站起身来,发现是司空业这厮坐在树枝上,优哉游哉地晃荡着半空的腿。
“你的出场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谢书辞还以为是其他人追上来了,半条命差点给他吓没了。
司空业神色复杂地看着远方,难怪阿信没有将萧寻已经大成的事告诉上报司命阁,故意放出消息让逍遥门弟子追杀萧寻,他应该早就猜到般夏一族的死跟逍遥门有关系,他不能直接告诉谢书辞他们,才有这种方式来提醒他们。
杜平生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对谢书辞说:“谢兄,请你将春盛山上发生的事,以及般夏一族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一定要把异闻录第二部写出来。”
谢书辞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怕死吗?逍遥门不会放过你的。”
杜平生却道:“在下不才,虽胆小如鼠,但是如果能揭露逍遥门的真面目,将般夏一族灭亡的真相的公之于众,我杜平生死不足惜。”
“公子……”书童怔怔地看着他。
谢书辞对他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大王忽然火急火燎地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它跑到谢书辞身边,焦急地叼住衣角,二话不说就将他往船舱里拖。
“嗷……”
谢书辞心脏一颤,“谢安!”
他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跑进了船舱,楚归意几人紧随其后。
进入船舱中,谢书辞拿出明珠,快步跑到床边,当看到床上的画面时,谢书辞身形僵在了原地。
印入眼帘的是,原本只有谢安的床榻上,忽然多出了一具身体。
那一刻,谢书辞后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