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第一次见到虞瑾年,是在虞瑾年丈夫——也是他父亲的葬礼上。
一片暗沉颓败的黑色和弥漫雨雾中,虞瑾年手捧着怒放的白色玫瑰花束,冷清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潮湿的水汽不仅打湿他的睫毛,还在他白瓷般的脸上蒙上一层朦胧的纱,遥远又圣洁。
而虞瑾年的男人就埋在脚边的土里,尸骨未寒。
这位年轻的妻子获得的天价遗产足够让所有人侧目。
但是他是“那位”的遗孀,光凭这一点,就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打虞瑾年的注意。
但是黎慕不知道。
他那年十二岁,习惯于母亲的打骂。
他还看不懂周围暗自窥视虞瑾年的视线里垂涎和忌惮,只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仰头看着这个冰霜一样的男人。
虞瑾年不介意黎慕凌乱的头发和被泥染脏的袖口,邀请黎慕站到他伞下。
但是黎慕介意,他怕自己卑微的出身会让虞瑾年厌恶。
他的母亲早就在和穆沉的婚姻里发了疯,她患得患失、歇斯底里,最后隐瞒着已孕的事实离开穆家。
但是她恨极了冷淡无情的穆沉,更恨自己下不了狠心把孩子堕掉——黎慕就是这个爱恨纠葛的产物。
在自己亲生母亲的谩骂和冷眼中长大。
但是虞瑾年对黎慕笑了笑,尽管黎慕这个笑容分不出有多少虚伪的成分,但也足够黎慕的心为之一动。
“以后你就是虞家和穆家的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说,记住你的身份。”
看到黎慕眼睛的那瞬间,虞瑾年微怔。
少年浓密睫毛下一双如翡翠般的眸子,碧绿色的,透着生机和张力。
“你的眼睛颜色很少见。”
“这是天生的。”黎慕小声辩解道:“我不是怪物……”
看着黎慕稚气未脱但是已经能看到模子的脸,虞瑾年陷入沉默。
这段无声让黎慕低下头。
“今后不会有人再说你是怪物了,你在虞家不会受伤害。”
虞瑾年说话时候表情太过认真,以至于黎慕轻易就卸下戒备相信了他。
一信就是十年。
黎慕这十年是虞瑾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
虞瑾年捏造的梦境太美好,那年为他挡雨的那一刻,谎言编织的蛛网已经牢牢圈住了黎慕。
被夸奖过的眼睛,也不过是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可笑的是黎慕还要叫他一声“父亲”。
可笑,又可悲。
一场车祸,黎慕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就已经失去意识。
只是错付一生,黎慕心有不甘。
如果重新来过,黎慕再也不会掉进虞瑾年虚伪甜蜜的陷阱之中。
*
红坊画廊,S市上层精英和艺术名流的聚集地,今天的展出十分特殊——几乎百分之九十S市能露脸的大门大户都派人前来参展。
虞家倾力捧出的新秀,谁能不给个面子?
在人声伴随着酒杯碰撞的另一边,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年。
在香槟杯碰撞声中,他背对着所有人,仰头看着墙上展示的画像。
但他不像这幅画,因为太抽象难懂而被所有人忽视。少年出挑的外貌值得众人的目光停留。
少年穿着白衬衫和白球鞋,在一群西装革履中格外亮眼。身材比例傲人,青春的气息难挡,光是背影就足够引人频频瞩目。
“认识一下。”
一张名片递到少年面前,手的主人看清少年转过的正面后,瞬间觉得自己赌对了。
“我是星艺术的主理人Lee。”
少年神色淡淡,一双翡翠般的眼睛像是能摄人心魄。
他年纪不大,正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蜕变期,脸上同时具备天真青涩和成熟,眉目之间的漂亮几乎快要溢出来。
“名片不要吗……你是不知道星艺术吗?”Lee努力让自己的急切不要表现地太明显:“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挑起眉尾,“黎慕。”
他给出的回答让Lee彻底断了心思,这瞬间Lee连手里这张象征艺术界敲门砖的名片都想收回了。
“原来是黎少爷,刚才是我唐突了。”
“没事。”黎慕对着Lee露出一个笑容。
“我总算知道您从不露脸的原因了。”
Lee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在一个小朋友面前因为笑容失态,那就太丢人了。
黎慕转过身正对着他,眯着眼问:“你想说,我很像一个人?”
“啊的确有,您很像一位北欧的演员,叫…Chalamet。”
“我觉得我更像另外一个人。”
“谁?”
“我的…父亲。”
Lee愣住,“你母亲真幸福。”
“幸福?”黎慕的笑容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的确很幸福,谁能让养子和丈夫都成为他的座上客呢。”
Lee三十左右,颇有审美,一身精心设计的西服显得挺拔英俊,是圈里很受欢迎的那种风格。
这种风格是刚满十八岁的黎慕欣赏不了,更不想欣赏的……
Lee自知高攀不起虞家的少爷,但是黎慕漫不经心地从他手中接过名片,少年两根修长的手指白得惊人。
但是Lee还没来得问清楚,只能看到黎慕令人遐想的背影。
今天晚上会有个可怜人等待一则陌生电话而失眠,但是黎慕不在意。
十八岁的黎慕自然不会理会一个陌生人递来的橄榄枝,但是现在的黎慕只是顶着自己十八岁时候的壳子。
路过玻璃窗,黎慕看到自己青涩的面容。
重生……
没想到自己还能够在获得这样的机会。
或许是上帝都看不过自己上一世所经历的吧。
看见众星捧月般来了一个人,被名流们包围着的男人拥有冷漠的面容,那是用无数金钱堆积出来的倦怠,也是富人的奢靡厌世感。
黎慕全身的细胞都开始沸腾,这股战栗不是心动,而是恨意和怨念交织在一起,但是很快就化成浓稠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