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有一瞬间的无措，低头看着这件稍显宽松的睡衣，“刚刚阿姨拿来的，她说家里从不留宿，所以没有多余睡衣，让我穿一下……”
虞瑾年单手撑着脸，斜视打量着眼前这个因为窘迫几乎要把自己埋进地里的孩子。
十八岁的年纪被称呼为孩子已经不合适了，虞瑾年不久前才亲眼亲手感受过黎慕充满活力的生命力。
但是在虞瑾年眼里，黎慕还是八年前那个仰着脸，因为分了一半雨伞而感动的小孩子。
一转眼已经成为比他父亲还要高的存在了。
除了继承父亲的样貌之外，长期沉浸在艺术创作中使得他看起来更加纤细脆弱，眉宇间有吹不散的忧郁。
深色丝质睡衣随着身体形状下垂，能看到瘦削的肩背和笔挺的双腿轮廓，蜷缩在腿侧的手指苍白，淡青色的血管轻易透过皮肤显示出颜色。
黎慕就像一个长期在古堡黑暗中生活的吸血鬼，既俊美邪气但又脆弱，好像一点阳光就能让他消散。
黎慕紧张地等待虞瑾年回答，尤其是虞瑾年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换做别人早就忍不住上前安慰一番这个漂亮的少年，只有虞瑾年还能拧着眉毛质问：“…你从来都不好好吃饭吗？”
黎慕微怔，“啊？”
“太瘦了。”虞瑾年沉声，“你父亲穿这件衣服就不像你。”
黎慕瞳孔微微收缩。是父亲穿这件不像我，还是我穿起来不像他呢？
虞瑾年不想再计较，懒懒地起身就要离开。
黎慕却站在原地，就在虞瑾年离开的必经之地上。
“干什么？”
虞瑾年发现黎慕好像没有表面上这么好懂，亦或者是他太长时间不猜测别人想法，所以一时之间看不透黎慕在想什么。
黎慕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虞瑾年不理解的东西。
虞瑾年轻拢眉心，“你在生气？”
黎慕冷硬地回答：“没有。”
“多大的人，说你两句就和我生气。”
虞瑾年笑了，就是在生气，看来小孩的心思还没有那么难猜。
他伸手拍拍黎慕的胳膊，“穿吧，你父亲的东西就是你的，我只是有点见不得你这么瘦，好像虞家苛待你似的。”
不料手腕却被黎慕反握住，少年掌心的温度烫得他一惊。
阴影里黎慕翠绿色的眼睛像是在向内吸收黑色，和平时的温驯截然不同。就像平时只会腻在主人怀里撒娇打滚的小猫，突然变成充满攻击性的黑豹。
“……我父亲的东西都是我的？”那你是不是我的？
黎慕凝视着虞瑾年，试图在虞瑾年脸上看到除了惊诧和愠怒之外别的情绪。
但是虞瑾年只是皱眉，“松手。”
黎慕紧了紧手上的力度，“不要。”语气还有几分委屈。
“黎慕，我是不想破坏今天的好气氛才一直忍着你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父亲的东西就算都是你的，现在也要从我这里过问。”
虞瑾年冷眼以对，这是他近期最大的情绪波动。说完这番话，他就甩下无措的黎慕自己离开了。
不知何处吹来的寒风，引起阵阵战栗。温度骤降，窗外夜色渐浓——快下雨了。
黎慕换下伪装出来的迷茫表情，镇定自若地从虞瑾年遗留下来的外套里拿出烟卷。
虞瑾年一向喜欢抽温和的女士香烟，现在黎慕也没得挑选，只能取了火柴点燃。
食指中指夹烟的动作无比熟练，但在吸了第一口之后却被猝不及防呛到咳嗽。
这幅身体还有一个全新健康的肺，黎慕笑了笑，稳定下呼吸后继续吸了一口。
只可惜这个肺迟早都要被糟蹋的，烟酒都是麻痹自己的好东西。
过去是用来消愁，现在是用来解乏。
虞瑾年的每一个反应都这么无趣，黎慕都已经猜到虞瑾年今天会生气，就连离开的姿势都和预料的一模一样。
虞瑾年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受得了别人和他逆着来。
可是撩拨的种子已经种下，只要等慢慢长大就好。
黎慕扬起嘴角，他好歹也是被虞瑾年玩了这么多年，现在反过来走虞瑾年的路数，倒也算得心应手，只是有点无聊……
突然想到白天那个成熟温柔的男主理人，叫什么……Lee的。
黎慕按灭烟头，翻出这张明信片，按照联系方式把自己的名字发送过去。
眨眼间就收到回信，可想而知对面守着手机等了多久，也能想到他早就编辑好回复一直等待着时机。
看完回信之后，黎慕笑了笑，两个字的消息就换回一串小心谨慎的措辞……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去，继续等着时机。
干嘛这么心急，有些事情还是等一等才有趣。
一道白光在天空中爆裂，暴雨倾盆而下，玻璃被敲击地咚咚作响。
黎慕笑得更开心了，时机已经到了，他该进行下一步了——不知道小妈准备好了吗？
*
虞瑾年回到主卧却辗转反侧，明明早就超过他平时入睡时间，但他居然难以入睡……
突然窗外传来雨声，他才把自己失眠的原因归结于天气不好。
想到自己离开时黎慕那副表情，虞瑾年感觉更加睡不下去了，索性就起床去温杯牛奶。
却在楼下厨房遇到正在忙活的阿姨，见到虞瑾年后，她立刻放下手中煮的热甜汤。
“夫人，少爷好像很怕下雨天，我刚刚在走廊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回去睡着……”
“害怕下雨？”
“这么年轻的孩子眼圈都红了，估计是真的怕，再说了他跟我一个保姆也没必要撒谎啊。”
虞瑾年本来还有几分不相信，现在也全都打消了。